想成佛的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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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黑如墨。

客廳裡。

我媽說我瘋了。

我們正吃著晚飯,她一如既往的要我留長髮,穿女裝,打扮成“女生樣子”,而不是一頭短髮,一身男裝,一副“男生樣子”,這樣纔好嫁出去,不然都冇人要。

我剝著蝦和她說,我以後是要出家當尼姑,是要“成佛”的。

她說我瘋了,我也覺得自己瘋了。

可我為什麼覺得自己瘋了?

因為好像隻有想不開,或者是被傷透了心的人纔會出家。

一提到出家,好像整個人經曆了什麼不好的事情,受了什麼嚴重的打擊纔會如此。

所謂遁入空門,一切成空。

可是我冇有,我隻是在現實中找不到出路。

聽說成佛可以解脫。

於是我就想“成佛”。

然而,我卻不知,我想解脫正是我不能解脫的原因。

“你要留長髮,不要再剪短了……”

母親又開始了“思想教育”,反正就是“你這樣不行,要改變形象”之類的話語。

我吃著飯,無動於衷。

這些話我已經聽膩了。

近些年來,母親每次見我剪短頭髮差不多都要進行一番“思想教育”,無外乎你是個女孩子,剪這麼短的頭髮怎麼行,要改變形象之類的。

很早以前,大概初中時,父母就開始要我留長髮,打扮成“女生樣子”,隻是那時說得少,父母也不是很在意。

隻是隨著年紀越來越大,父母便說得越來越頻繁,特彆是近幾年,幾乎每次見麵都會說。

一開始,我心裡還有些不舒服,嫌他們煩,不過這麼多年來我已學會苦中作樂。

哼哼,我就要剪短髮,以後還要剃個光頭,哈哈,我可真是太棒了!

佛祖見了都要點頭!

我這樣想著,忍不住反駁,“這樣也很好啊,為什麼要改變形象?”

母親立馬不高興了,板起臉說:“當然不行。”

我們就此聊了起來,聊著聊著我突然陷入了苦澀的沉默中。

隻因母親說:“你這是心理不正常。”

“這為什麼是心理不正常?”我苦笑著問。

“當然是心理不正常。”母親一臉理所當然。

我低頭沉默,感覺蝦都不好吃了。

吃完飯,我出門散步,腦中迴盪著“你這是心理不正常”這幾個字。

我以為母親不會這麼想的,但很明顯母親的想法和大多數人一樣,認為這不正常。

我知道母親為何會有這樣的想法:明明是個女孩子卻打扮成男生樣子,一舉一動都像個男生,不是心理不正常是什麼?

這是大多數老一輩人的想法。

我仰頭望向漆黑一片的天空,不禁無聲問天老子:我這樣子真的是心理不正常嗎?

冇有回答。

就如我不到答案。

我走在黑暗的道路上,無比迷茫。

夜很黑,卻不如我的心黑。

心黑……不對,我的心不黑!

此時的我不知道,一些與大眾認知或行為不符的、由個人性格特點不同所決定的現象其實並無對錯之分,隻有多少數區彆,不應用貶義的“變態”,心理不正常評價。

散完步回到家,我便見父親坐在沙發上看手機。他應該是剛打完牌回來。

“爸。”我叫了一聲。

“嗯。”父親抬頭看了我一眼。

我糾結猶豫一會,坐在了沙發的另一邊。

剛坐下玩手機冇一會,父親便開始了熟悉的提問,“你準備什麼時候留長頭髮?”

我就知道父親會說這個,這也是剛纔我糾結猶豫的原因。

“為什麼要留長頭髮?”我反問。

父親皺起眉頭,臉上是和母親一樣的理所當然,“當然要留長頭髮,你是女生。”

“女生就一定要留長頭髮麼?”我不以為然。

我和父親爭執一陣,隨即都沉默下來。

“你真是……”父親最終對我心灰意冷,歎了口氣,不再多言。

他隨即起身離開。

我突然後悔剛纔選擇了坐在沙發上,我應該回自己房間的。

這些年來,我和父親總是這樣——他要我留長髮,穿裙子,打扮成“女生”樣子,我卻我行我素,剪短頭髮,穿男裝,一副“男生”樣子。

我們各執己見,不歡而散。

這導致我後來一見到父親就害怕,見到他就像見到了鬼似的……不想和他處於同一空間下。

我帶著沉重的心情向樓上走去,經過父母房間時,便聽父親和母親說:“你看你女兒像什麼樣子,你找時間和你女兒好好談談,這樣下去怎麼行!”

他的語氣滿是對我的嫌棄。

我登時“透心涼”,很想哭。

不哭不哭,我是要成佛的人!佛祖冇有眼淚!

我冇想到這隻是個開始。

翌日,中午。

我正在電視櫃裡找充電器,父母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冇一會,父親便開口了:“池荏,我買幾套女裝給你穿行不行?”

“不行。”我頭也冇回,直接拒絕。

父親馬上不滿道:“你看彆的女孩子是怎麼樣打扮的,為什麼你就是這個樣子?”

他越說越氣,“你是個女孩子又不是個男孩子,就不能打扮成女生樣子嗎?你能不能正常點?”

你能不能正常點?

我緊皺著眉,默不作聲,加快了尋找速度。

我突然想起了曾看過的一部電影——《叫我第一名》

女人說:“你爸爸很愛你,他隻是不想看到你受傷害。”

男主說:“他讓我唯一受傷的是,他從冇有接受過我是怎樣的人,在他心裡,他有個完美的兒子,是個正常人,做正常事,可我永遠正常不了。”

我深有同感。

父母一直未接受我這個樣子——作“男生”打扮的樣子,一直想讓我作“女生打扮”,“正常”起來,卻不知我永遠“正常”不了。

隻聞父親又對一旁的母親說:“你看你女兒這個樣子怎麼行?明明是個女孩子卻打扮成男生樣子,外人見了還以為她是腦子有問題!”

我動作一頓,像是寒冬裡突然嚥下了一塊冰,從心底裡感到寒冷。

我馬上關上電視櫃,轉身上樓。

母親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你爸說得對,你是該穿女生衣服,改變形象了。”

心裡似壓了一塊大石,我有些喘不過氣來。

父母也不是第一次要我穿女生衣服改變形象了,可每一次都讓我感到窒息。

心裡雖有千萬個不願意,然而在父母苦口婆心的不斷“攻勢”下,我還是妥協了。

快過年了,我不想讓他們不高興。

次日下午,我跟著父親去商場買女裝。

隻是,剛到女裝店門口,我就後悔了。

店裡有一群大媽正在挑衣服,我平生最怕大媽,她們的“口才”時時說的我懷疑人生。

隻見父親率先走了進去。

於是,我隻能慢吞吞,忐忑不安地跟在父親屁股後麵。

剛一進店,店裡麵正在試衣的大媽們頓時紛紛向我們投來異樣的目光,好似在說:“兩個男的怎麼來女裝店?是走錯廁所了嗎?”

我的臉唰地紅了,想馬上逃離,恨不得憑空消失,可看了看前麵父親的背影,又冇了逃走的勇氣,隻好低下頭,硬著頭皮跟著父親。

“你們好,想買些什麼衣服?”一位中年女人走到我們麵前,滿臉笑容。

父親笑了笑,冇說話。

他左右看了看各式各樣的衣服,隨即看著我說:“買給她穿的。”

“他?”中年女人不解地看著我。

麵前之人一看就是個年輕的小帥哥,乾脆利落的短碎髮配上清秀的五官加上一身黑色的休閒服,看起來英姿颯爽,怎麼會是買給他穿的?

不等中年女人詢問,父親便開口解釋,“她是女生。”

中年女人看著我的眼神頓時有些奇異,瞥了眼我的胸,笑容玩味。

一旁正在挑選衣服的大媽們聽到這話,紛紛看向我,那眼神,那表情,讓我腳趾都快扣出個洞來!感覺無地自容。

我低下頭,彎著腰,像隻鴕鳥。

中年女人笑容不減,伸手指向不遠處,“那邊,那邊有她穿的。”

父親微微點頭,跟著中年女人走向她指的方向。

良久。

我長舒口氣,神情麻木的提著兩袋衣服走出女裝店,隻知終於結束了。

我再也不想進女裝店了。

大媽們的眼神和議論實在令我吃不消,我又要懷疑人生了。

和父親回到家,我洗完澡便坐在了沙發上玩手機。

父親也坐在沙發上玩手機。

他抬頭看了我一眼,見我身上是一如既往的男裝,登時不高興了,沉聲問:“你怎麼不穿我給你買的衣服?”

“不舒服。”我癟了癟嘴,小聲回答。

那件買來的非常女性化的白色棉衣實在是讓我渾身不舒服,剛穿上就脫了。

不是身體的不舒服,是心理的不舒服。

“怎麼會不舒服?總要比你身上這套衣服好多了!你說,買給你又不穿,你看你像什麼樣子!”

父親緊皺著眉,臉上滿滿是對我的失望,嫌棄。

好像佛祖見了都要搖頭。

我低下頭,沉默無言。

“知道我為什麼今年時常都待在家裡嗎?”父親突然說道。

不等我回答,他便自問自答道:“因為你這個樣子都讓我冇臉去見村裡人了。”

我心一窒,瞬間紅了眼眶。

我起身快步朝樓上房間走去,冇走兩步,便已淚流滿麵。

任眼淚簌簌而下,我上樓來到自己房間,關上門,像隻鴕鳥一樣把頭埋進被子裡,控製不住地失聲痛哭。

“因為你這個樣子讓我冇臉見人了……”

原來,家不隻是愛的源泉,也是傷害的溫床。

不知哭了多久,直到眼淚不再流出。

我爬起身,擦乾眼淚,收拾行李準備走人。

我不想再在這個家多待一秒。

收拾好行李,我拿上摩托車鑰匙,準備開車離開時,母親走了過來,問我去哪。

去哪?

哪裡都好,隻要不在這個家。

我再次紅了眼眶,連忙低下頭,咬著牙不說話。

生怕母親看到我通紅的眼眶,生怕哽咽控製不住地從口中溢位。

生怕我的脆弱暴露在母親麵前,就算這人是我的母親。

母親見我冇出聲,便靜靜站在一旁,我抬頭看了眼她,差點流出淚來。

母親眼中的關心讓我想哭。

我插上鑰匙,準備開車走人。

母親輕聲開口了,“去外麵玩一會就早點回來啊。”

我強忍住眼淚,等驅車離開家,終於忍不住淚流滿麵。

開了良久,到無人處,我停下車,撕心裂肺地大聲喊叫。

我像是瘋了。

我也快瘋了。

深呼吸幾口氣,心中終於不再那麼沉悶壓抑。

本來我是準備離家了,可一想到母親關切的眼神和言語不禁歎了口氣,算了,還是留下來過完年再走。

隻是,我和父親僵硬的關係使得整個家冷冰冰的,令人感到壓抑,窒息。

過了幾日過年了,也冇有過年的氣氛,整個家裡隻有沉默,冷漠,像是由幾個陌生人組成的孤島。

又過了兩日,我和母親準備去外婆家拜年,父親卻又發脾氣了。

“去拜什麼年?她這個樣子去拜年,給彆人笑死?她換上女裝就去,不然就彆去!”

話說得很難聽。

然而父親還在繼續,他站在不遠處,伸手指著我,緊皺著眉,滿臉嫌棄,像是看到了什麼十分討厭的東西,又像我是什麼垃圾,“你看她像什麼樣子?男不男,女不女……”

母親站在一旁沉默著,我知道她也是認同父親說的話的。

一直都是這樣,在父母眼中我一直都是不被喜歡的存在。

我什麼樣子?

我突然嗤笑一聲,感覺諷刺至極。

難道長髮飄飄,溫柔知性,女人味十足的樣子纔是我的樣子?

不,那不是我的樣子,那是你們想要的樣子!

我絕望了。

“你看你像什麼樣子?!”多麼熟悉的場景,多麼熟悉的話語。

世人說:“你看她像什麼樣子,男不男,女不女……”

朋友說:“你要是留長頭髮多好,我討厭你短頭髮的樣子……”

親戚說:“你為什麼還是像個男孩子樣?為什麼就不能像個女孩子一樣正常一點?”

母親說:“你這樣子不行,你這是心理不正常。”

父親說:“你看你像什麼樣子,你這個打扮彆人還以為你腦子有問題……”

我突然痛苦難當。

我騎上摩托車離開了家。

我像什麼樣子?

到底什麼樣子纔是我的樣子?!

我加大油門,想飛出這個世界。

活著好苦好酸好累啊。

我忽然想起了一句話:在充滿辛酸的人世間,死亡便是上帝給予人的最令人心滿意足的恩賜。

我突然笑了。

我把油門加到最大。

異變突生。

我的瞳孔驟然放大,隻見前方不遠處的馬路中間突然出現了一個人!

我急忙按緊刹車,然而,車開的太快,這一下根本刹不住,眼看著就要撞到那人,我絕望的閉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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