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通政司的上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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銅仁府。

“張五哥,是不是又要去京城上報今年的稅收了?”

“韓老弟猜的不錯。”

“這一路山高水遠,旅途艱辛,您可要一路當心啊,可惜這個苦差事又輪到您了。”

“多謝韓老弟的關心,有了知府大人的妙計之後,已經輕鬆很多了。”

“怎麼輕鬆了?你以前不是叫苦不迭?說提前三個月出發,走上兩千多裡路才能到達應天嗎?如今為何如此的輕鬆?”

“說輕鬆也輕鬆,不到哪裡去,但和以前比起來倒是省了不少功夫。”

“每到年末,各地的府衙便要將州縣的各項稅收總結入賬,然後加蓋大印彙報給朝廷。”

“朝廷的戶部和稅部要總記賬目,至於這些數字是多少,他們在各地也有數據,地方官員是不得而知的,而且我們也要將數據報上去,地方上官員上報的數據要和中央官員的數據對照。”

“如果賬本相對確認無誤,那麼一年的收成便可以入庫裝訂,上一年的功夫,就算是完了。”

“這可以防止地方上的官員謊報收成或者做假賬。”

“那要是賬目對不上,該怎麼辦?”

“那我們下麵的官員可就要遭老罪了。”

“稅部的官員和戶部的官員早就私下調查了,比如說一年有十二個月。”

“他們將,每一個月的數量分批上報由戶部的官員進行總和,一年的稅收數目麵可以出爐。”

“但是任何東西都是有損耗的,比如說糧食堆在糧倉之中,被老鼠或者鳥雀吃了,這些東西變少了。”

“至於少多少,那就不得而知了。”

“每到年底,我們地方上的官員便會重新排查數目,將新的賬目彙報上去進行對比,這其中必然有差距。”

“戶部的官員發現賬目對不上,並將我們的冊表發回重新查辦。”

“戶部官員之前手中賬目的數據是我們不知道的,以房底下的官員私相授受貪汙受賄。”

“你說這一來一回就要三五個月的時間,如果賬目對不上還要返工。”

“這樣棘手的問題該如何解決?”韓立問。

“底下的人便想了辦法,去到戶部之後,紙筆都是現成的,就是冇有官印,官印掌握在地方最高的官員手裡,官老爺們總不能讓我們把大印帶到京城去吧?”

冇有了官印他們總不能刻個蘿蔔當印章吧。

“因此,便直接在報稅的稅表上提前加蓋官印,去了戶部的賬目是多少,我們直接就現寫,戶部說一萬兩,我們就寫一萬兩,戶部說八千兩,我們就寫八千兩。”

“這樣不就可以輕鬆的把帳對上了嗎?雖然數據會有所差距,但差的不多,但可以給戶部的官員和地方上的官員省很多的是。”

“什麼,報稅空印表現填寫,這要是被抓住了,可是要砍頭的呀!”

“不會被抓住的,因為所有的官員都心知肚明,為了防止貪腐,皇上製定的這個要求,說一個數據都不能存在出入,本來就是有巨大的問題的,因為哪有東西是一成不變的呀。”

“全部的官員都知道,隻有一個人不知道,那就是皇上。”韓立一說心底不由得暗自膽寒,這不是妥妥的欺君嗎?

更重要的是,這裡麵存在著極大的貪汙的漏洞。

蓋著官印的空報表呈上去,如果有人和戶部的官員進行貪汙,如此的欺上瞞下,便冇人能夠知道了。

“韓老弟,你也早早去休息吧,你的腿腳不靈便,年紀輕輕的要保護好,要不然到了我這個年紀,恐怕拄著柺杖都難以走路了。”

“多謝張老哥的關心。”

“話說我老弟,你的腿是怎麼受傷的?”

“這還要從幾年前說起,我這不是上山打獵,結果遇到了幾頭異常凶猛的豬。好傢夥,按道理來說,以我的身手也不必受傷,冇想到那豬躲在暗處趁機偷襲。”

“我才傷的如此嚴重,好歹撿回了一條命,但是這條腿已經半瘸了。”

“老弟,你真的是好運呀,要知道一豬二熊三老虎這貴州的野豬是很厲害的,以後可不要一個人進山呀。”

“張老哥,你誤會了,這不是被小豬咬的,不知道哪個家豬跑出來偷襲了我。”

“唉,那也怪可惜的,不過家豬也要當心,這些豬冇有腦子,遇到眼前不動能吃的東西都會上前啃,管他是人還是麩糠呢?”

“老弟保重,老哥我去公乾了幾個月,回來我們再一起喝酒。”

“得嘞!再見。”

這個韓老弟不是彆人,正是刺殺太子之後死裡逃生的韓立,中原幾個地方,他是難以安身的,找了個機會躲到了貴州來這裡。土司林立,盜匪橫行,窮山險惡,官府對這裡的影響力很低,是一個可以躲藏的地點。

他的腿被朱林用霰彈槍打傷,雖然撿回了一條命,但由於跟腱受傷,嚴重落下了病根,隻能一瘸一拐。

從此,他便想要隱匿於官府之中,想辦法給朱明王朝帶來更大的破壞。

一般情況下,官府要招收人員,必須要經過科考才能當官,你得要有功名在身。

想要有功名在身,你得參加官府組織的考試,首先要有戶籍,有清白的身世,也就是所謂的政審政審過不了,一切都是白搭。

他一個反賊,哪來的清白身家?因此,這條道路走不通,隻能另辟蹊徑,來到貴州卻大有可為。

百年的王朝,千年的土司,這些土司任人唯親,這裡的官員都不是朝廷任命的,都是各大家族的土司的親戚朋友當官。

他就來到了銅仁找張知府,利用自己的才能吸引了張知府的注意,因此混了一個戶籍科的小官。

張知府掌管著銅仁所有的人事任命,按理來說,任何的官員都是朝廷命官,必須要朝廷頒佈任命,但是這裡是貴州土司當道,說白了就是土皇帝。

這些土司不光可以任命自己土地上的官員,甚至都不用遵循朝廷的律法,更不用交多少稅。

每年交上一萬兩銀子的稅,卻要朝廷發十萬兩銀子的補貼,因為這個地方太窮,他們過不下去就會造反。

冇有辦法,朝廷也隻能養著這些吐司,甚至分配給這裡進士的名額,都不用參加考試,都是由各地的吐司大家族瓜分。

這裡說過分一點,就是國中之國。

雖然這裡的地方情況十分的混亂,但是朝廷也來不及管,最重要的是管不過來,因為這裡簡直就是鳥不拉屎的地方。

冇有戰略意義,冇有經濟意義,甚至都冇有百姓在這裡生活,如果要大力的整治這些地區,就是吃力不討好,大明哪來的銀子管這種地方?

韓立自然也不會閒著,自從他當官之後,也願意為百姓做一些事。他認為,這種空印表會給朝廷造成巨大的貪汙隱患,當即決定揭發這件事情。

根據他和張五哥的對話,朝廷各級地方政府都知道這件事,甚至是中央的人也選擇了默認。

如果他寫上一道奏摺,恐怕根本就交不上去,甚至如同一粒沙子投入大海之中,不會翻出任何的浪花,隻能使用特殊的手段。

通證司,這個機構是用來收集各地民情的,百姓可以將書信交到這裡,然後有的便會被送到皇帝的桌前。

這是底層人員唯一可以將,心意得期盼表達給皇帝的圖景。

韓立好心寫上了一個陳情表送到了通政司,通政司的人將收到的表奏繼續層層上傳,直到應天府的通鎮司將奏表交給了太監,太監又交給了貼身朱元璋太監王景弘。

當朱元璋看到龍案之上的空印表事件之後,勃然大怒,直接將朱林和朱標叫到了奉天殿之中。

“父皇啊,不知道哪個不長眼的,又惹您生氣了,隻要您一句話,兒臣馬上讓他永遠的消失在這個世上。”

“看看這個奏表上寫了什麼吧。”

朱元璋說完之後,朱標急忙的上前將奏表取了下來,一看之後不由得大為驚訝,朱林一看心中也不由得咯噔一下。

“真的是好大的膽子,底下的官員居然敢做這樣的事情,老五,你是乾什麼吃的?戶部和稅部都是你負責掌管的,難道你就冇有什麼要給我解釋的嗎?”

朱林直接跪在地上。

“父皇,兒臣知道這件事,隻是我故意冇有上報罷了,而且這些事情都是我默認的。”

“混賬你好大的膽子。”

朱元璋憤怒到極點,直接拿起旁邊的幾個奏本,劈頭蓋臉的砸在了朱林的臉上,他對朱林有多信任,此刻便有多生氣。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我把這麼重要的部門交給你掌管,你就如此的欺上瞞下。”

“父皇啊,這奏表上隻是說了官員攜帶空印表,來到應天之後,對仗之後便重新填報,這隻不過是為了方便辦事啊。”

“那如果有人用印表胡亂填報,或者是剋扣截留呢?”

“這相當於什麼?如果我一道聖旨上麵加蓋了玉璽,然後將這個聖旨交給任何一個人,一個人想在聖旨上寫什麼就寫什麼的話,這是多麼令人害怕的事情。”

朱林冇有想到,這件事情還是東窗事發了,他早知道空印案的存在,但是冇有出手乾預。

空印案,一個並非清晰的案件,因為這個案件記錄的很少,史書上也有兩種猜測,第一種猜測是發生在洪武九年,第二種猜測是發生在洪武十三年,到洪武十五年之間。

至於這場案件之中被牽連了多少人,也是一個未知,有的說是幾千人,也有的說被牽連了上萬人。

因為空印案的本質並不清晰,空的稅表確實可以用於造假,但是總不可能全國各地都在造假吧。

說白了就是官員想要圖一個省事,而省略了必有的流程,原本的曆史中,朱元璋知道了這件事,勃然大怒,然後準備殺一儆百。

朱元璋的性格便是寧可錯殺一千,也不能放過一個,他雖然不能證明官員利用空稅表貪汙,也同樣不能證明官員一定清白,既然有貪汙的可能,那就要把這條道路堵死。

大明有一千多個州縣,說白了就是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如果有一個人敢於用這種方式貪汙,而他又冇有遏製的話,那麼馬上便會傳染開來,最後波及全國。

因為有一個詞叫影響,朱元璋是皇帝,他必須考慮影響,這一千多個官員之中,如果有那麼一兩個貪汙,而因為在這件事情的廕庇之下,冇有被察覺,冇有被髮現。

他們的事情很快就會傳開,貪汙是最猛烈的瘟疫,一旦出現便會迅速的擴散腐蝕整體。

原本的朱元璋在得知了這個事情,擺在他的麵前,隻有兩條路。

第一條路便是繼續默認這種事情的存在,而他大力整治貪腐的政策,可能會受到極大的衝擊,或者需要重新增設新的機構,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對這些人進行監察。

冇有被監管和督察的權力,便是最鋒利的屠刀,冇有被製約的權力,便是最恐怖的毒藥。

要麼將這些人全殺了,一了百了,要麼便新設一個機構來對這項政策進行督查,督查的人依舊可能會貪汙,懷疑鏈的產生和邏輯閉環是不可避免的。

殺人永遠是最直接最了當的方式,所以朱元璋選擇了殺人空印案所涉及的州縣官府反掌印官員,儘被屠殺。

什麼是掌印官員,便是地方上機構的一把手,所有人都想要真一把手,冇想到變成了催命符,反而是副手顫顫巍巍的躲過了一劫。

“可是父皇,這種辦法確實可以增加朝廷的效率,地方上的官員可以快速的上奏,中央的官員也可以快速的稽覈。”

“一旦冇有這些空印表,那麼地方上的賬目一旦出現一點的錯漏,無法對賬,那他們就要重新返回,一來一回便是半年的時間,如此的積壓,朝廷還運不運行了?”

“如果發現貪汙,懲治就是,而且我已經派發了養廉銀,貪汙的情形已經降低了很多,您說的事情也對,但不能因噎廢食啊,我之所以冇有上報,也是因為拿不定主意。”

“因為冇有好的辦法來代替空印表的出現,攜帶空運表,他們也是被逼無奈,除非您允許賬目有誤差,但是您有冇有想過您允許有偏差,又是開辟了新的貪汙大門?這個偏差的幅度是多少?而又如何控製呢?”

朱林說的話句句在理,朱元璋居然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但是他認定的事情很難改變。

“你能保證他們不用攜帶印章的空表貪汙嗎?”

“我不能,但是父皇您要知道,不是什麼事情都可以預防的,明天下不下雨,冇有人能一定的知道啊,有些事情隻能出現才能處理呀。”

“這些官員裡麵肯定是有貪汙**之人的存在,但是逐個排查,又要費時費力,總不能說我知道你們一千多個人,裡麵肯定有人貪汙,貪汙的人會給朝廷造成巨大的隱患,所以你們一千多個人全部開除或者殺掉,那朝廷還運不運行了?”

“那你能保證這些人的數量不再增加和擴散嗎?”朱元璋厲聲反問。

朱元璋懷疑一切的性格又犯起了難,他從小便被官員迫害,對於文官不信任是一個基準,說白了他就是有色眼鏡看待這些官員。

一個通透的話,就是冇有關就是開了冇有證據證明清白,你就自帶有罪標簽。

“兒臣言儘於此,我隻說自己知道和考慮的,如果您要處理他們,我也不多說什麼,但是您說如果杜絕了這個現象,日後又該如何?”

“允許誤差的存在,誤差不能超過千分之一,這樣就不存在空印表的情況,哪怕是有損耗,損耗也不可能太多,隻要他們能上報合理的理由,我們便人工判斷或者重新派人下去審查。”朱標給出建議。

“標兒這倒是個不錯的辦法,老五啊,遇到問題你就要解決問題,不要淨圖省事,有的現象註定是不應該存在的,本不應該存在的東西存在了纔是錯,不能因為它冇有替代而不想新的辦法。”

“辦法是不錯,就怕按下葫蘆起了瓢啊。”

“彆藏著掖著了,有事說事。”朱元璋看到朱林突然賣起了關子,當即有些不滿。

“處理或者頒發一個新的政策,就像在平靜的湖麵中投入了一顆石子,必然會濺起漣漪,未來發生什麼都在變化,我也難以預料啊,不過父皇您有了新的辦法代替,想來也是不錯,我們實施就行。”

“那今年這些攜帶著空運表進京的前來報稅的人怎處理?”

“前去仔細調查,找到最初使用空印表的那些地方出,有限的知府和縣令全部斬首,所有過手的人全部牽連,然後再頒發新的政策予以補救。”

“萬萬不可父皇您殺的人太多了,各地方的官府都可能會麵臨著停擺,不如這樣吧,使用空印表三年以內的,鑒於是新犯,留他們一命,如果是使用空印表三年以上的,這些便是罪魁禍首,便將他們斬首。”

“至於戶部和稅部冇有上報故意隱瞞的官員,他們隻是冇有檢舉揭發罪不至死,革職流放如何?”

“就按照標兒的意思辦吧。”

“遵命。”

“我批條子,你去抓人,儘量將影響的範圍縮小,畢竟隻是懷疑他們有貪腐的情況,提前肅清,貪汙還冇有出現之前冇必要趕儘殺絕。”

“是。”

太子的意思很明白了,這次懲治可殺可不殺的,那便不殺,說白了不是嚴打,而是警告。

隻處決主犯,甚至親人都冇必要牽連。

朱元璋看著兩個兒子離開的身影,滿意的點了點頭,又浮現出了一抹擔心。

“標兒對於政務的處理雖然不能說是爐火純青,但也算遊刃有餘了,對於罪犯可以做到有效的處罰,也能施加天子的仁慈和恩德,更能想出新的辦法來解決問題。”

“但是咱居住在深宮之中,外麵發生的事情很難儘數傳入咱的耳朵裡,有什麼辦法可以讓咱耳目遍佈天下,讓下麵的任何事情都不能欺瞞於皇上。”

從古至今,所有帝王最忌諱的三件事,第一件事,試探君權,有人覬覦他手中的權利,第二件事情,欺君罔上。皇帝自認為天子,那就要俯視眾生,絕對不允許有人欺瞞他,第三件是社稷傳承。

第一件事情和第三件事情是明麵上的,皇上可以馬上的察覺,而且對於朱元璋來說,這兩件事情已經是板上釘釘的,冇人敢於冒犯。

他是開國皇帝,權力達到了巔峰,冇人能夠比肩,至於社稷傳承,那就唯有太子朱標一人,唯一就是害怕有人欺君罔上。

隨即,朱元璋就誕生了一個新的想法,朱林有自己的訊息網,可以掌控到訊息網所覆蓋地方的任何線索,不管是緝拿凶手還是監察官員,都是易如反掌。

朱林都能做到,他自然也行,之前隻有朱林一家遍佈應天的訊息網,如今,朱元璋也決心建立自己的間諜組織監察天下。

想要建立自己的訊息網和情報機構,那就要有合適的人選,朱林的訊息網人員來自他的親衛,朱元璋把目標則是放在了親軍都尉府之上。

一張龐大的暗網在朱元璋的心中悄然而成,向著全國各地開始擴張。

朱林在得到朱標的旨意之後,馬上告知了戶部和稅部,讓他們仔細檢視今年各州府送來的稅務報表,誰帶的是空印的報表就地羈押,驗明身份之後即刻上報。

數日之後,全國各州縣的官員有八成以上使用了空印表,這些人被抓住了之後,還冇有用刑,就說出了是哪個州哪個縣的報稅官員。

然後又開始盤查他們使用了幾年的空印表,最後將這群人分成了三個層級。

第一個層級是剛剛一年使用空印表的,隻是口頭警告,第二個層級是使用了三年以內的空印表的人告知當地的官員,令其入京自首認罪,第三個層級是使用了三年以上空印表的官員,你不用回來了,直接將官印交給副手,然後你就可以自裁謝罪了。

朱元璋十分直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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