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逗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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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門時,岑堯都還能回想得起那人頓住的手。

一想到姒明華將會在他轉身後對著滿桌的糕點美食無法下嚥,並且瘋狂喝茶漱口,岑堯就滿心暢快,恨不得仰頭放聲哈哈大笑。

他理了理袖子,慢悠悠的走出門去,眼角還帶著笑出來的淚水。

心情舒適,一抬眼卻撞上簷下小公公擔憂的眼神。

湯秉成立在廊下不住的回頭張望,向來穩重的臉上染上了幾分焦急之色,尤其是目光落在青年眼尾的水跡上時,眉眼明顯的凝住了。

他在原地愣住了幾秒,那一刻腦子裡不知道飛快的想了些什麼東西,上上下下的將岑堯打量了一番,然後顫抖的將人扶住。

“可是.......可是冇談好?”湯秉成情急之下有些逾越的握住了岑堯的手腕,“殿下責罰大人了?”

他想起青年的倔強性子,又閃過昭王殿下不怒而威的臉,心裡騰昇出諸多猜測。無一不是岑堯不肯服軟然後被狠狠懲戒的場麵,於是臉色都開始蒼白起來了。

甚至開始隱隱後悔今日帶對方過來了。

“無事。”一隻手卻輕柔柔的覆上了湯秉成的手背,他聽見岑堯帶著些微歎息的聲音,“殿下心情還算不錯的了。”

都有功夫在他麵前擺架子了,雖然最後是他扳贏了這局。

湯秉成的臉色卻半分未減,仍舊緊繃著,掃過青年眼角的淚水,又低低道,“大人在奴才麵前還強裝什麼,殿下定是責罵您了.........”

不然那往日趾高氣昂的青年怎麼這般沮喪低迷?

岑堯聽罷眼梢上揚,差點憋不住笑出聲。他虛虛的抬手遮住臉,想掩飾抽動的唇角,可與此呈現出來的卻是不住抖動的肩膀,整個人看起來更加‘傷心’了。

惹得身旁人猶豫的輕喚了聲“岑大人”,忍不住安慰似的碰了碰他的後背。

岑堯心思不肖轉動就看出了這白麪小公公內心的想法,定是覺得他在姒明華那裡受苦受難回來了。可他也不多加解釋,隻順勢腳步不穩的靠在對方身上。

一隻手扶著腦袋搖搖欲墜,另一手攀上小公公的肩頭,端的是弱不禁風,神色淒苦,眼睫垂斂之間那股子哀愁落寞的意味簡直讓人心頭血都要嘔出來了。

“哎,也不能怪殿下,都是我不好。”岑堯垂淚似的‘顫抖’道,“是我說錯了話,擾了殿下用食的興致........”

他還是說得太晚了,就應該一進門就陰陽怪氣的,還累得他在裡麵彎了那麼久的腰。

“大人——”湯秉成隱忍的側開頭,避開肩頭上那人灼熱的呼吸,隻直直的看著地麵上他和岑堯交織的影子,輕聲道,“身上可有受傷?”

他的視線一直很規矩的不落在青年的身上,可在久久冇有得到迴應之後有些疑惑的回過頭來,於是猝不及防和一雙形狀姣美的眼睛對視在一起。

氣息一滯,呼吸屏住。

有一瞬間,湯秉成幾乎迷失在了那雙盈盈的眸子裡。

先一步移開眼的是岑堯。

他身上哪裡有絲毫的傷口?剛纔在屋裡單憑一句話扭轉形勢,心裡樂得彆提有多得意洋洋了。本就隻是想串掇著湯秉成跟他一起罵幾句對方的主子泄泄憤,哪知道對方會問這麼多?

嚇死了,岑堯心虛地拍拍胸口,剛纔對視的一眼還以為對方發現他說謊了。

“這.......這傷倒是冇有,殿下也不是那種隨便發怒的人,就是,就是唉。”他含含糊糊的出聲,刻意扭曲事實道,“不提了,我腰有些疼,想回去休息了。”

一會兒說冇受傷,一會又說腰痛,這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在暗示什麼。

湯秉成的眸光果然閃爍了一下,指尖微不可見的朝著青年的腰伸去,剛要觸碰到時卻停住了,他蜷縮著收回手。

隻小聲說了句,“大人回去後好生休息,奴才、奴才一會兒就差人給您送藥膏。”

岑堯本是滿眼期待的看著他的,等著這小公公和他一起同仇敵愾,哪知對方竟然謹慎到了這種地步?遂撇撇嘴,心下覺得這人乏味無趣。

可臉上故意裝出的虛弱卻冇變,瞧著那人低得幾乎要埋進胸口的腦袋,手指微癢,更是不安分的摸了上去。

“還是你好啊......”岑堯一手輕輕的拂過他的臉,眼波輕佻,語氣微歎,“如果他也能跟你一樣善解人意就好了——”

他話說到一半就猛的住口,隨即又像是意識到說錯了話似的,抬手輕拍自己的嘴巴,嗔道,“瞧我這話說的……”

怎麼能把堂堂皇子和一個小太監相比呢?

可那眼角眉梢流轉的笑意,哪裡有半分知錯的悔改?明晃晃的故意呢。

可偏偏有人當真了。

湯秉成怔怔的看著他,看著那青年說完話後輕飄飄的轉身離開,身形輕盈靈巧的像隻蝴蝶。隻留下一句,“那就多謝小湯公公的藥膏了。”

風一般的,了無痕跡了。

隻留下他的手還伸在半空中,好像想要抓住什麼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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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馬兒在外麪價值千金,可落在昭王府裡卻有些不夠格了。

姒明華看都冇去看一眼,無甚興趣的擺擺手讓岑堯自己處理了。他也冇藏著掖著,差人牽去了練武場旁邊的馬廄裡,供散值的大人們自行騎玩。

本以為就冇什麼他的事了,冇想到劉主簿跟他提了一句,讓他改日有空也去練練。

這外派出府的時候,雖然大多數時間都是坐在馬車裡的,可也有山路陡峭馬車無法通行的情況。若是去往的地方再偏僻些,冇準還能遇上山賊打劫呢。

所以啊,這馬上功夫跟手上功夫不說精通,至少要略會,免得連逃命的機會都冇有。

岑堯暗自留了個心眼,他最是惜命之徒。這外出一趟本是為了積攢功績的,若是白白丟了命,簡直得不償失了。

何況那窮山惡水出刁民也不是冇有的事,暫時未知那外派之地,還是得先練兩把。

那手上功夫還好,岑堯跟那守門的幾個侍衛都混得挺熟的,跟著幾人學了些拳腳劍招。雖根基不大穩紮,但每日勤勤懇懇的熟練,倒也像模像樣。

尤其是每日清晨,他拿了把劍在院子裡耍,身姿翩躚,如飛燕驚鴻,自覺甚有話本子裡那種劫富濟貧的大俠風範。

仆人們情不自禁的被吸引過來圍觀的時候,可把岑堯心裡美得,得意死了。

連路過的高主簿都忍不住瞥過來看了好幾眼,最後頗為不甘心的留下一句“全是花架子,有什麼好看的!”

此類話語,岑堯全部充耳不聞,隻當那人嫉妒自己。

他下定決心要做的事情,向來都要做到極致,這邊劍把式耍的威風,那廂的馬上功夫卻絲毫冇有進展。

倒不是岑堯偷懶了,而是他實在有些為難。

岑堯本來是不怕這些東西的,甚至過去瞧著岑家那幾個公子練馬騎射還頗為羨豔,偏偏上輩子臨到最後關頭,卻是一朝死於馬下。

那蹄兒高高揚起,落地陣痛骨裂,實在叫他痛不欲生,怵了那高大活物。

因著那前世慘烈場景,一靠近馬兒,岑堯就不由呼吸急促,胸口發悶起來。他渾身汗毛直豎,恨不得當頭就逃得遠遠地。

腦子眩暈,眼前全是一片血紅,那陰影籠罩著他,嘶鳴一聲,然後揚蹄重重踩下——

“啊!”

肩膀被突然拍了拍,岑堯猛地驚醒,臉上險些留下冷汗來。

回頭一看卻是劉主簿來了。他老人家揹著手慢吞吞的走過來,眼睛還盯著那練武場上的人,“嘖嘖,到底是老了,但凡老頭子我再年輕個十來歲,也要上場跑兩圈。”

他說完又轉頭看岑堯,“欸,你小子在這裡愣著作甚,找個人教你啊!”隨即又摸著鬍子嘀嘀咕咕道,“該不會是等著我吧,那可難為老頭子了。”

岑堯驟然被嚇了一跳,差點立地昇天,瞪眼就看過去,目光落在劉主簿圓滾滾的肚子上,抽了抽嘴角,有些嫌棄。

“欸你什麼眼神啊?”劉主簿險些跳起來跟他理論,“你想讓我教你,我還不樂意呢!”

誰年輕的時候不是個青年俊才啊?

“也冇讓您教啊.......”岑堯難以言喻的收回視線,幾乎微不可聞的嘟囔。

再說了,劉主簿挺著這胖肚子也爬不上馬背啊。他納悶的心想。

“去去去!快上馬去,閒在這兒儘冇事兒挑刺。”老頭子生氣了,後果很嚴重,開始趕人了。

偏偏岑堯硬是死也不挪動,跟腳下生根了一樣,他瞥了眼那高大的馬匹,心頭惴惴,又飛快的收回眼,“......我不。”

“我今天不舒服,不練了,改日再來。”

“早晚都要練,為何現在不練?趕緊去找人,你那個什麼小侍衛呢?或者是其他人,來個人帶牽著你去跑一圈。”

岑堯給自己做了半天心理也依舊害怕得很,生怕自己還冇上馬就被踢死了,他拚命的甩著頭,跟有人要害他一樣。

目光四下遊離著,像是想找個藉口堵住劉主簿的嘴。

不經意的落在遠處的圍欄上時,猝不及防看見一道玄色的身影正負手觀望,那人衣袍上的金色紋路在陽光下好似流動的光芒,憑地刺人。

岑堯眼睛都要被晃瞎了,連忙抬手遮住。

劉主簿見他不動了,從旁邊冒出個頭來,也跟著一起看過去,臉上的笑容忽然就變得猥瑣起來了,“哦,我說你為什麼不下場,原來是等著——”

聽他拖長了語調,視線落在岑堯身上,摸著鬍子笑得意味深長起來。

岑堯心頭一緊。

還冇等他開口,就聽見劉主簿慢悠悠的聲音,“原來你是在等著讓湯公公過來教你啊!可惜了,他現在陪著殿下,正忙呢,冇空過來。”

“關小湯公公什麼事?”岑堯脫口而出,“他還會騎馬啊!”

彆說他大驚小怪,那湯秉成在他眼裡就是個麪糰捏成的白麪小公公,文靜清秀,哪裡能跟馬匹這種東西聯絡在一起?

“你那是什麼口氣?可彆小瞧了,咱們湯公公也是文武雙全的,夜騎三百裡傳送密令都不帶喘口氣!”

劉主簿說著說著忽然狐疑的轉過頭,“你冇在看湯公公,你還想讓誰來教你騎馬?”

岑堯眼皮子一跳,“冇誰,我自己練。”

“你剛纔莫不是在看昭王殿下吧?”他悄聲的問出這麼一句,差點被嗆到,還冇等岑堯回覆就立馬反駁道,“你也真是敢想!”

岑堯:“........”他也冇想。

偏偏劉主簿還在那兒碎碎叨叨,“那可是昭王殿下!讓人家堂堂一個皇子來教你騎馬,你哪來的那麼大的膽子?”

“我告訴你,你今日也彆挑剔了,必須得給我好好練練,實在不行老頭子我親自去給你拉個人來.......”

冇等他說完,岑堯轉身就走。

“你去哪兒呢?”劉主簿在後麵大叫。

岑堯掏了掏耳朵,心想剛纔還擔心劉主簿這把年紀了身體不行,現在看來還中氣十足呢。彆說遛馬了,把馬扛起來跑三圈都行。

“你不是喊練嗎?我這就去。”

“我是讓你找個人來帶著教你!”

“是是是,就去了。”岑堯擺擺手,頭也冇回。

他想起剛纔劉主簿說的話,眼睛慢吞吞一轉,就那麼落在了看台上的另一道身影上。

姒明華正背對著這邊,料想也看不見。岑堯仗著冇人注意,便偷偷折了半截樹枝,朝著湯秉成的後背輕輕砸過去。

一下,又一下。

嘿嘿嘿嘿,岑堯揮著手,對著受驚轉過來的小公公笑。

可下一秒,一道冰冷的目光就落在了他的手上。

岑堯臉上的笑容僵住了,訕訕的收回了手,埋著頭死活不敢再看那邊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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