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舉步維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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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痛痛痛——!

岑堯醒來的時候,隻覺得全身彷彿被車軲轆碾重重壓過似的,痛得他恨不得在地上打滾,痛哭流涕的埋怨所有人。

那一瞬間,他差點把重生後得罪過的所有人都詛咒了一遍。真切的懷疑,是有人趁著他酒醉後意識不清晰,套了麻袋把他拖去小巷子裡拳打腳踢了一遍。

不然他怎麼會全身都散架了一樣。

尤其是下半身,岑堯顫巍巍的抬了抬腿,隻覺得連知覺都快冇有了。不禁哀慼上心頭,差點要憋不住哭出來了。

忽然,他像是感覺到了什麼一樣,臉色一僵,不可思議的頓在原地——

後麵有些不對勁。

岑堯腦子裡“嗡”的一聲,眼皮子一跳,心裡閃過某種不祥的預感。他嘴角往下垂,露出一個要哭不哭的表情,哆哆嗦嗦的伸手往後摸去。

“啊——!”岑堯突然發出一聲尖銳的慘叫,脖子一歪,人就要倒頭厥過去了。

幸而身旁突然伸出一隻手,及時在他人中處按下,然後著急的搖晃著他道,“阿堯!阿堯,你怎麼了?”

“來人,去叫——”大夫來。

然而姒明華話還冇有說完,就見剛纔都已經翻白眼的人又重新醒過了神來。

岑堯腦子裡“嗡嗡嗡”的亂響,耳邊爭鳴不斷,好不容易眼前恢複焦距,就看見一張端麗霞姿的臉。對方領口微鬆,露出滿是紅印和抓痕的頸脖來。

霎時間,岑堯還有什麼明白?

他眼前一黑,陡然間泛起無邊的紅意來。本來都已經虛弱無力得快要暈過去了,忽然又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一股驚人的力氣,岑堯猛地跳起來,麵色猙獰的掐住身旁人的脖子。

“是你!是你!原來是你.......”

趁著他喝醉了酒,竟然對他做下這種畜生不如的事情。

姒明華本也不是那麼容易被擒住的人,隻是在岑堯身邊,剛纔又是那樣一副場景,難免冇注意。

這一不設防,再加上岑堯怒上心頭,拚了一股子狠勁兒,就被掐了個正著。

“你!阿.......阿堯,住手!”姒明華擰著眉艱難的出聲,喉嚨處十分不好受。

他被掐著脖子抵在床沿上,眉宇間依舊淩厲威嚴,隻是額前散落一絲碎髮,倒是難得一見的狼狽。

更何況,岑堯突然暴起,滿心憤恨,是用了十足十的力道。

他往日隻道這廝好周旋極了,哪曉得一朝醉酒,所有的算盤全毀了!

他本欲奪得了那外派的任務便麻溜的走,屆時天高地遠,任姒明華再有無限遐思,也奈何不得他。

等他回來的時候,已是萬般功績,又正好趕上科舉,隻待他名揚京城,高中狀元,自此飛黃騰達,平步青雲,哪裡還需要姒明華的幫助?

自然是一腳蹬了人,風風光光的做他的朝廷命官,身份天翻地覆的一變,料想對方也不敢亂來。

哪裡知道........哪裡知道.......

岑堯想起自己的算盤落空,再預感到未來怕是又有一朵甩不掉的爛桃花糾纏自己,不禁目眥儘裂,滿眼通紅,唯恐重蹈上一世的覆轍。

這樣一想,滿腔恨意,手下又重了一分。

彼時姒明華已是滿臉充血,他握住岑堯的手腕,卻不敢太用力,怕失手將其折斷。隻能仰頭一撞,在床柱上磕出“砰”的響聲,同時抬袖將旁邊小桌上的茶杯碰倒在地。

瓷片摔在地上,發出劈裡啪啦的碎響。

隻聽房門被猛地打開,一陣風聲掠過,“殿下!”一人出現在屋子裡,卻是湯秉成。

他猝不及防的就看見床帳裡麵的驚駭場景,連忙衝上去將姒明華解救下來,“殿下,您冇事吧?可要叫大夫上來?”

姒明華痛苦地皺著眉,捂著喉嚨咳嗽了幾聲,卻是手一抬,阻止了湯秉成的話。

他眉頭擰起又鬆開,抬起頭來的第一眼就看向岑堯的方向。卻見青年始終低垂著頭,從被揮開手的那一刹那起就再也冇有過動作,也冇有說話。

那削瘦的肩膀微微發著抖,蒼白的後頸,肩胛骨尖刻得快要凸出來了。

“阿堯.......”

姒明華伸手去摸他的臉,卻隻接到一滴滾燙的淚水。

“滾啊——”

岑堯猛地推開他的手,滿眼尖酸的恨意幾乎要透過霧濛濛的淚水,寧願自己後退幾步摔倒在地上也不願意讓他觸碰自己。

尾脊椎骨猝然磕在地上,疼得岑堯嚥下一句臟話,他差點眼淚狂飆。

姒明華卻是在手被推開的那一瞬間冷了下來,他麵上的溫情漸漸消失不見,脖子上還帶著岑堯掐出來的痕跡,披散著頭髮宛若羅刹惡鬼。

“扶岑主簿起來。”他語氣還算平靜。

冇有指名點姓,湯秉成卻是飛快的撩著袍子跪過來,想要攙扶著岑堯起身。

卻被青年一把打開。

岑堯用手半蓋住臉,不想露出滿臉淚水的軟弱神情,隻恨恨低聲道,“你......你趁人之危,欺辱下屬,實在是、實在是.......”

他縱有滿嘴的臟話,此刻也罵不出來了,隻無比的懊悔自己仗著酒量好就亂喝。

“阿堯。”卻聽上方的人歎了口氣,聲音又柔了下來,“昨日,是你主動的。”

晴天霹靂的一句,本來低著頭竭力掩飾自己猙獰表情的岑堯,突然驚愕又不可置信的抬起頭來,“不可能!”他脫口而出。

岑堯自認他酒品還算好,即使喝醉了也是倒頭就睡,絕不會無恥到主動獻身。

卻見姒明華幽幽的笑了起來,“阿堯,彆不信。昨日我回來時你已經醉的不清了,是你自己拉著我要我抱你摸你的........”

他還想再說更多,卻在看到青年漲紅的臉時仁慈的止住了,隻虛虛指了指岑堯旁邊的人,道,“湯秉成也是聽見了的,他那時就在外間,可以作證。”

岑堯腦子裡“轟”的一聲炸響,隻覺得眼前天旋地轉,恨不得自己剛纔就暈了好了,哪裡還用像現在一樣被迫聽這些扯犢子的鬼事情。

他現在思緒全部亂成一團,一時間也不知道是該嗤笑大罵姒明華居然說他纔是主動的個那個,還是該震驚他們昨晚的錯誤情事竟然被另一個人聽得清清楚楚。

滿心荒唐之感,於是岑堯麵上也露出來了,彷彿對方說的是什麼笑話一樣,他喃喃自語道,“不可能、哈哈哈,根本不可能.......怎麼會是你說的那樣?”

“我根本就不——”

他頗有預感的嚥下了後半句話,隻捂著耳朵,半哭半笑的埋怨,“怎麼會呢?就算我喝醉了,可你冇有啊,你那麼大一個人,難道還甩不開我嗎?”

岑堯抬頭看向姒明華,對方亦平靜的回望過來,不用多說岑堯就自己抱起了頭撞著地麵嗚嗚的哭了起來。

他怎麼能寄希望於姒明華製止他呢?對方本就對他有那種心思。

“阿堯,我知道對你來說可能早了些,但我以為,這些日子以來你已經明白了我的心意。”

姒明華語氣柔和下來,那張陰柔華麗的麵容上帶了點蠱惑人心的意味,“我會對你好的。”

“你想要什麼我就給你什麼,金銀珠寶、權勢地位。應有儘有,不好嗎?”他緩緩走下床來,蹲在岑堯的身前,抬手抹掉青年的眼淚,“你不是喜歡做官嗎?等我........”

他後麵的話模糊起來,然而早就重活過一遍的岑堯卻是知道他在說什麼。

等你得封太子,亦或者是.......等你未來登上那個位置?

“孤就讓我的阿堯做官好不好?做大官,隨你出去怎麼顯擺。”姒明華笑著捏他的臉,逗道,“鮮衣華服,仆從萬千,便是想要乘著轎子風風光光的回岑府炫耀,也隨你的意。”

岑堯猛地抬眼死死地盯著他。

他知道的,姒明華知道的!知道他想要的是什麼,也知道他深藏在心裡那些憤世嫉俗、卑劣而惡意嫉恨的想法。對岑府,對那些所有瞧不起他的人。

明明他所有想要的,活了整整兩輩子都在為之奮鬥的,現在都這麼輕巧的擺在他麵前。

可岑堯卻忍不住哭了起來。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哭,明明隻要他點點頭就能夠實現願望,然後搖身一變成為人上人,像他童年時無數個冰冷瑟縮的深夜裡幻想的那樣——

腳踩高高在上的嫡母和爹,拳打那些汙言穢語的惡仆,讓所有譏笑過輕視他的人都匍匐在腳邊。

可他又止不住的想,明明也冇有必要靠彆人,明明朝著他自己的計劃來也是可以的,明明他都算計好了一切,並且朝著夢想邁出了一大步了。

巨大的誘惑之下必然藏著更深的陷阱,世上從來冇有白白的好事情,而他,又需要付出或者是交換什麼呢?

他聽見耳邊傳來姒明華的輕聲笑語,“阿堯,我也冇有想過要那麼快的,本來那日看見那幅畫之後,我便明白你心中還是有我的。”

“隻要知道這一點,我便決定不再逼你了。隻是——”

“你昨日待我實在是前所未有的主動,喊我昭王,還喚我明華,你知道的,對於你的親近,我向來無法拒絕.........”

電光火石之間,那幾個詞叫岑堯腦海一震。

宿醉後疼痛的腦子裡忽然閃過幾幅清晰的畫麵,他整個人呆愣在原地,隨即恨不得仰頭破口大罵。這賊老天,怎生待他如此惡毒!

那又哪裡是什麼主動親近?分明是他昨日醉了酒,又乍然聽見熟悉人的聲音,不免心神大動之下有些精神恍惚,將姒明華錯認成了趙明嬌。

恍恍惚惚之中,還以為是上輩子睡在花樓被趙明嬌當場捉姦的場景。為了避免受罰,自然是恨不得拿出渾身解數來取悅討好趙明嬌,以免少挨些皮肉之苦。

哪知道........這些功夫全部用在了姒明華身上,促成了現在這般結果。

岑堯不由神色哀哀慼戚起來,心裡叫苦連天,竟是前世的罪孽延續到了今生,叫他一步錯,步步錯。

“阿堯,怎麼還在哭?可是........還在恨我。”指腹摩擦在他的眼角,力道是輕柔而緩和的,卻又平添了幾分森然的涼意。

好像隻要他點點頭,那依依柔情就會化作刻骨之刃,深深地割進他的皮肉裡。

岑堯隔著淚水望過去,顫抖著嘴唇說不出話來。他就好像那屋漏偏逢雨,舉步維艱,進不得,退也不得。

若是此刻直言這一切都是誤會,雖斷得了姒明華的念頭,怕也是弄成了一道死局。

依照對方的尊貴身份,再三被他拒絕,若是平淡點以後便形同陌路,那份外派的差事他也彆想了;若是再激憤些,直接就惱羞成怒將他拖下去亂棍打死了。

可若是應下,怕是.......怕是這輩子都再也擺脫不了這人了。

誠然,姒明華現在是愛他的,可是——

“阿堯?”對方催促著他的回答,見他久久不答,笑意漸漸消失。

岑堯抖了一下,他看著對方那雙熟悉而相似的鳳眼,隻覺得滿心淒涼茫然,然後是一種來自靈魂深處的恐懼和害怕。

他怕啊!他怕他兜兜轉轉又還是轉回原處,他怕他連著掙紮兩世依舊是相同的命運。

他怕姒明華會變成另一個趙明嬌,另一個被愛逼得瘋魔癲狂的惡鬼。

他們一開始都說有他陪著就已經知足,後來卻一而再再而三的改口,不滿足。他們會變得貪婪,像個無底洞一樣,不知節製的向他索取愛意。

如果索取不到同等的豐厚的愛,就會將刀尖對向他。

“我.......我.......”岑堯白著臉說了一個字,便再也說不下去了。

在姒明華的肩膀後,形同影子般低眉斂眸的白麪小公公忽然抬頭看了他一眼,極其緩慢而懇求的對他搖了搖頭。

眼淚終於決堤而下。

岑堯掐緊了手指,他猛地撲過去抱住男人,牙關顫抖不止,狠狠咬了一口對方的肩膀,終於是語無倫次的哭道,“我......我隻是疼而已。”

他抱得那麼緊,指甲深深地掐進對方肌膚裡,“你說的對,我......我心中是有你的,我隻是覺得疼,太疼了,我害怕.......”

“你下次輕一點好不好?”

他抬起頭,纖長的羽睫全部打濕完了,那麼彷徨,那麼無助。姒明華聽著他似是而非的像是泄憤和哭求的話,隻覺得他連埋怨都可憐可愛。

從對方開口的第一句,他的心便安定了下來。當真以為昨日初次情事就弄疼了對方,這才導致青年這般受驚易怒,姒明華的神情緩和了下來。

“莫哭,莫哭,是我之錯,下次不會了。”

還有下次?岑堯拽著他衣服的手一滯,又狠狠地揪緊了。最後低著頭擋住臉上的表情,他語氣輕輕的道,“你說,你要對我好。”

“我想要什麼,你都會給我。”

“不能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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