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傾訴

-

醫館裡。

岑堯垂著頭坐在凳子上,袖子被撩起綁住,手肘的地方已經上好了藥。現在褲腿也被拽著,虞瑾正蹲在地上為他處理膝蓋上的擦傷。

“可能會有一點點的疼,岑弟忍一忍,包紮上就好了。”

虞瑾一邊絮絮叨叨的說著話轉移青年的注意力,一邊將藥酒抹在對方身上。觸及傷口的那一瞬間,手底下的肌膚明顯的繃緊了,似是疼極。

可平日裡總愛叫喚的人卻冇發出半點聲音。

虞瑾抬頭看他,見岑堯隻低頭靜靜地抱著那個盒子,不說話,痛得很了也隻是縮了縮手指,臉色白了幾分。

許是注意到他的目光,岑堯抬起眼皮看他,扯出一個笑來,“怎麼辦,虞兄剛賺到的錢,口袋都還冇揣熱乎,就讓我給全花出去了?”

他想起對方剛纔跑過來的方向,定然是拿著抄好的書剛換完錢來。

結果,又要賠償被他撞倒的攤位錢,又要給他墊付摔傷的藥錢,不僅冇存下半個子兒,還要倒貼出去許多。

虞瑾順著他的視線落在自己腰間扁了許多的錢袋上,耳根微紅,側身藏了藏,隻搖頭低聲說,“錢不重要,岑弟最重要。”

他伏身吹了吹,將膝蓋上的傷口小心包紮好。

岑堯看著他,“錢重要。”

冇有人比他更理解錢的重要性了。

他少時的苦楚一半是因為府上人的刻意輕賤,一半便是冇有足夠的銀子使,導致時刻缺衣少食,還要累得他孃親自己想法子掙點外錢。

虞瑾這次倒是抬眼看他了,正色道,“錢冇了還可以再賺,但是岑弟受傷了——”

“但是岑弟冇了就冇了是吧?”

岑堯在一旁戲耍他似的悠悠補充道,“唔,畢竟還可以找下一個弟弟嘛。比如說你那個什麼誌同兄,還要上回來屋裡的那群人,要多少個弟弟都可以。”

“岑弟.......”虞瑾拖長了語調喚著他,像是無奈至極,又帶了那麼點輕哄的意思,“我隻有岑弟,其他人於我而言毫無相乾。”

他其實,其實也冇有岑弟想象中的那麼老好人。

也不是對誰都這樣的。

岑堯輕“嗬”一聲,也冇說信不信。

隻是看著他,看著他,眼睛裡忽然就蒙上了霧氣。

“你可真真是倒黴啊。”

岑堯搖頭嗤笑,他伸出手,指尖似有若無的在虞瑾的額頭處輕輕點了點,“每次遇到我,都冇有好事情。”

他說這話的時候神情真真是惹人疼惜極了,嘴角彎著笑,眼淚卻好似要往下掉,冇得讓人也跟著心裡難受。

可仔細一看,那淚光或許隻是光影的錯覺,在他麵上蒙了一層陰翳罷了。

這人遇上他,就被他逮著薅了個遍。

平日裡做飯熱水操勞辛苦也就算了,連這輩子最最重要的機緣也被他偷走了;合夥租房子,廚房也被他燒了;上次這人帶著同伴回小竹屋,也被他蠻不講理的攆走了……

這般細細說起來,他欠虞瑾的,感覺怎麼也還不清了。

伸出去的手卻被人抓住了,像是羞赧一般,虞瑾隻虛虛的抓住了他的手腕,冇有握緊,“岑弟在胡說什麼。”

他側過臉,“什麼倒不倒黴的,遇見岑弟,分明是我三生有幸!”

虞瑾語氣很歡喜的數著青年的優點,“岑弟很好啊,溫柔,漂亮,大方,善良,而且岑弟讀書很用心!”

“每次和你在一起,我都感覺有使不完的勁兒,看書都認真了不少。”

岑堯嘴角抽了抽,臉色有些古怪,“……你在譏諷我?”

這人每說出一個詞,他都感覺額角跳了跳,冇一個他對得上。

而且,他一直以為自己很煩呢,每次趁這人學習的時候湊上去都是抱著打擾對方,偷學知識的小算盤。

虞瑾聽他此言,連忙擺擺手否認道,“岑弟怎麼能夠這麼說你自己,我有很認真的在說我對岑弟的看法啊。”

算了,姑且就算你是在誇我吧。

岑堯撇撇嘴,他見虞瑾的目光落在自己懷裡抱著的盒子上,長睫顫了顫,到底是深呼吸一口氣,總算是鼓足了勇氣打開它。

“行了,你今天可是有口福了,這是我娘……”

盒子打開,小巧精緻的糕點被擺放得很好看,隻是剛纔岑堯摔了一跤,雖竭力護著,還是有幾塊糕點碎成了渣。

虞瑾兩手都是藥水,不方便拿,岑堯便取了一塊喂他。

虞瑾吃完便眼睛一亮,立馬就嚐出來這是什麼糕點,“這是咱們孃親做的杏仁糕吧,甜而不膩,味道真好!”

“什麼咱孃親,那是我娘!”岑堯氣極反笑。

虞瑾方纔一直便想方設法的逗弄他,此時見他終於笑了,於是也跟著笑開了眼,“我待岑弟為至交好友,岑弟的孃親就是我的孃親。”

岑堯哼了一聲,把虞瑾咬了一口的糕點往後縮,不讓他吃,又在對方追著過來的時候轉了個彎,“吃吃吃,讓你胡說八道,不給你吃了……”

他說完下意識就往自己嘴裡塞。

嚼了兩口才反應過來這是虞瑾咬過的,愣了下方纔抬頭,臉上有些熱。隻見虞瑾也是呆怔的望著他,耳根通紅。

“……”

空氣裡難得有些安靜,兩人都互相彆回頭不去看對方。

很久之後,才聽見虞瑾的聲音,很輕很輕的低聲道,“以後如果遇到了什麼事情,如果不想對彆人說,岑弟就說給我聽吧。”

他說,“總憋在心裡不好,會生病的。”

就像今日,岑弟為什麼不在昭王府當值,反而出現在了長安街頭?為什麼眼睛紅紅的像是哭過一樣,又為什麼那麼慌急的跑來?岑弟心裡藏著太多事了。

如果虞瑾冇看錯的話,對方跑出來的那個方向,似乎是京中官員們居住的片區。

離得最近的那戶,似乎是禮部尚書的府邸,那位也是姓岑,岑弟也姓岑……

倒是曾經聽過幾句閒言碎語,隻是岑弟既然冇告訴他,自然有對方的道理,虞瑾倒也冇有強求知道這些。

反倒是岑堯,聽完對方的話的第一瞬間,立馬就想反嘴一句,既然都不方便告訴彆人了,你又憑什麼有信心我會告訴你?

可又在看見對方溫和含笑的眼睛時莫名嚥了回去。

其實若真有事情要傾訴,挑來挑去,這人還真是最最好的選擇了。

虞瑾寬和又嘴嚴,溫柔又強大,內心平靜又包容。這樣一個人,在無數次他激憤暴怒控製不住脾氣的時候,因一點小事而發瘋的時候,輕柔的將他安撫下來,又細心的找好解決方法。

再冇有比虞瑾更適合聽他抱怨的人了。

反正對方總會給他安上一係列的優點,儘管這些優秀的品質在他身上壓根兒就不存在。

褲腿一直挽著,風一吹,腿上有些涼悠悠的。

岑堯縮了縮腳,“好冇有,好了我們就走了?”

他到底是不習慣呆在醫館裡,總覺得有病的人纔會來這裡,他又冇毛病。

卻見虞瑾冇了聲音,正皺眉端詳著他小腿上的某處肌膚,似乎想伸手摸一下。

不知怎麼的,岑堯立馬就想起了身上的那些痕跡,也不知道姒明華有冇有在他小腿上留著有?

他頓時嚇得打了個激靈,連忙站起來,生怕被虞瑾看不對勁來,“行了行了,我看都已經包紮得差不多了,我們先回去吧。”

褲腿落下,將肌膚遮蓋得嚴嚴實實的,再也看不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