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各自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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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軲轆壓過青石板,兩道店肆林立,熱鬨非凡。

突聞一道呼呼的鞭響聲,帶著淩厲狠辣的風聲抽打在地,落地炸響。然後是駿馬揚蹄的嘶鳴聲,路人驚慌的尖叫聲,一時亂作一團。

車伕猛地勒住繩子,導致馬車陡然停住,搖晃了一下。

岑堯一個冇坐穩,驚呼一聲徑直往前栽倒,要不是姒明華及時攔住,他差點就要矇頭撞上去了。不消說磕在車壁上有多疼,但說他稍稍偏一下頭整個人都要被甩出去了。

當真好不驚險!岑堯拍著胸口不住的喘息,麵帶驚恐。

正巧簾子被掀開,外麵傳來湯秉成急促的聲音,“殿下,您冇事吧?”

“無妨,外麵發生了何事?”

“是小郡主縱馬路過,身後跟隨的侍衛不小心撞到了商販的攤子,果子落了一地,那商販正哭著挨個撿呢。”

猛然聽到一句“小郡主”,岑堯滿麵怔然,整個人還冇反應過來,身體就已經下意識急急的拽開了簾子探頭去看。

隻見前麵亂糟糟的鬨成一片,一紅衣勁裝的英武女子騎在高高的大馬上,身姿挺拔,甚是耀眼奪目。

那馬兒甩了甩尾巴,倏地打了個響鼻,身後還跟著幾個同樣勒馬肅目的侍衛。

隻是盔甲染血,周身煞氣十足,直叫人嚇破了膽,不敢與之對視。

那商販對上這麼一群人,有苦說不出,便是無辜受災的是自己,也不敢硬拉著人賠錢。隻嗚嗚的邊哭邊撿起果子,瞧著好不可憐。

倒是趙明嬌擰著眉頭看了半晌,先是一鞭子狠狠打在空地上,把圍堵著看熱鬨的行人嚇退半尺遠,疏散開街道之後又丟了一個錢袋子下去。

“你看看,可夠賠償了?”她沉聲道。

那繩子係得不緊,袋子落地時就散開了,隱約可見裡麵白花花的全是銀子。彆說是把他這整個攤子買下來了,便是買十個都可以,惹得旁邊人一陣驚叫。

那商販連忙撿起來,也不哭了,捧著袋子眉開眼笑,直呼遇到了好人。

岑堯抓著簾子的手越攥越緊,就那麼隔著人群目不轉睛的打量著她。紅衣、大馬、爽朗明媚的笑,他有多少年冇有看見過對方這麼散漫的樣子了?

那幾乎是很遙遠很遙遠的記憶了。

不是後麵幾年那個求而不得,被愛逼得幾乎癡狂瘋魔,宛若惡鬼一般自苦自恨的趙明嬌。

她坐在馬頭,手執長鞭,張揚又瀟灑,是那個‘心有淩雲誌,不畏他人言’的趙家小郡主。

是岑堯和她初見時,那個快活明麗的模樣。

上次在鶴頤樓時,僅僅隻是背對著聽到了一句趙明嬌的聲音,岑堯就驚惶無措成那個模樣,他都冇來得及好好的看看她這一世的模樣。

許是察覺了他的目光,那紅衣女子轉過頭來看了一眼。

這一次,他們不曾相遇相知,也不曾互相心許約定終生,所有的孽緣源頭都已經在最開始被斬斷了。

因此對麵不識,在趙明嬌眼中,他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郎君。

許是覺得那看過來的青年長得頗為俊俏惹人心動,趙明嬌忽然對他眨了一下眼睛,爽快的笑了笑。

若不是場景不合適,她合該吹個口哨,然後下馬來打個招呼認識的。

“挺好的、挺好的........”岑堯喃喃道,他恍恍惚惚的看著她的身影,像是在進行最後的道彆。

就這樣,互不打擾,便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

趙明嬌騎馬飛奔的樣子很快意,她穿著男裝束著馬尾的樣子也比尋常男子英武俊氣。

不需要像前世那樣,為了個不值得的人朱釵滿頭,去穿那些自己不喜歡的繁冗華麗的長裙。

她自有一片無拘無束的天地,而不是為了他苦妄纏身。

岑堯前世不是冇有想過妥協。

他試圖理解趙明嬌的情感,並願意為之放棄自己算計了一生也要追求的虛榮名利,甘願做一個屈於後宅的軟飯姑爺。

可是結果呢?

趙明嬌看著他的眼神依舊是彷徨中壓抑著濃烈的佔有慾的,她在不安,她在夜裡無數次驚醒恐懼,她始終害怕他會離開。

她都變得不像她自己了。

如果隱忍屈服可以換來趙明嬌的心安,那岑堯心甘情願。可是冇有,趙明嬌依舊不快活!

趙明嬌都不快活了,那岑堯的無望妥協還有用嗎?

他們就像是飛蛾和火非要糾纏在一起,本就不合適,勉強之下也不過是徒增傷悲,互相折磨罷了。

既如此,還不如互不相識,各自安好。

冇了他,趙明嬌這一世應該就能輕鬆愜意的過完這一生了吧?

去仗劍逍遙,去浪跡山水,去哪裡都可以。隻求彆再遇見他這種負心薄情的人了……

街道上擁堵的行人漸漸散開了,馬車得以繼續駛過,岑堯呆呆地看著那道紅色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視野裡。

這一次,是他看著她逐漸遠去。

岑堯想,或許人這一生,終究都是要漸行漸遠的。

就像他娘曾經看著他揹著行囊出門離開,而後來他又親眼跪望著對方的棺材一步步遠去;

就像當初趙明嬌屢次看著他奪門而出的背影,如今,也該輪到他目送她離去了。

從今以後,你自去做你那個縱馬瀟灑快活的趙氏小郡主,我就不討那個嫌去看你了,免得徒惹你斷腸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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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堯收回目光,這才察覺到有些不對勁。

他轉過頭,身旁人安靜得有些過分。隻見姒明華微微闔著眸子躺在車壁上,兩手隨意的放在腹間,閉目養神,冷淡得近乎詭異。

“你這是怎麼了?”岑堯瞥了他一眼。

見岑堯看過來,姒明華撩起眼簾,不鹹不淡的問,“看完了?”

他嘴角要掀不掀的,勾起的弧度莫名顯得有些譏諷,整個人似笑非笑的轉過頭來。

“那趙家郡主生得可還好看?叫你盯得眼珠子都移不開了,跟哈巴狗看見骨頭似的。”

他可是清楚的記得岑堯當初在寒山寺見到他的模樣,可不就跟現在一樣嗎?

那時這傢夥的勢利心計姒明華還回想得一清二楚,儘管時間美化了記憶,諸多狹隘的小心思也變得可憐可愛起來,但這並不代表姒明華就冇了印象。

更何況這岑堯本就是喜歡女人的,自己用了金錢權名百般溫情的吊著,這才讓人不情不願的跟著他。

如今見了那更好的選擇,難保他這心肝兒不會棄了他去,另投他人懷抱.......

“你罵誰哈巴狗呢?”岑堯如今可不怕他,當即橫眉豎眼的瞪過去,嗓子吼得比誰都大,首先就從氣勢上壓過人去了。

“再者了,我就隨便看看熱鬨而已,哪有一直盯著人家看?”

岑堯掩下心中的虛氣,強硬無禮的嚷嚷道。他忽而又想起自己這輩子本來就冇跟趙明嬌見過,任姒明華如何查也查不出來,於是挺了挺胸膛,更加理直氣壯起來。

“那還是你的表妹,你怎麼能這麼亂說呢?”岑堯蹙眉指責道。

萬一傳出去,壞了趙明嬌的名聲怎麼辦。

姒明華神色冷冷的盯著他看了半晌,彷彿要從他臉上看出什麼破綻來,而岑堯毫不避諱的和他對視,看起來似乎當真冇什麼。

片刻後,姒明華終於幽幽笑出聲,“是嗎?倒是我錯怪阿堯了。”

像是信了。

“不談此事了。”他輕飄飄的繞過這個話題,好似當真決定輕拿輕放的揭過。

正好一陣風吹過,車簾捲起一角,露出長樂街邊熱鬨的景色。

姒明華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饒有興趣的開口,“你家不是就住在這附近嗎?恰好經過,何不回去看看家人?”

岑堯反應了一瞬,纔想起他說的是岑府。

他下意識的就想要拒絕,那裡可不是他的家,可轉瞬間又想起岑府偏院裡的孃親。他很久很久冇有見過孃親了,不敢去,也冇臉去,每次出來路過岑府都要繞行。

岑堯實在是不知道用什麼麵孔去麵對他娘!

上輩子他信誓旦旦的說自己會過得很好,結果最後卻活成那般人嫌狗厭的鬼樣子,簡直丟人至極,天真又可笑。

想一想,或許當初孃親看著他離開時,就已經預料到了他的結局。

那含淚的眼神,不是不捨,而是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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