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當真隻是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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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堯離開後並冇有直接回西院,反而是徑直去找姒明華了。

這盧傳義的到來,讓他再次認識到了若是冇人脈、冇家世、名聲還壞了的下場。

尋常書生要想出頭有多難,如非有驚世之才,便隻能靠自己汲汲營營,算計攀附關係,尋一權貴以求庇護。

但千裡馬何其多,伯樂又何其少?大多數的還不是隻能祗辱於奴隸人之手,駢死於槽櫪之間。

岑堯無法想象,若是有朝一日他驟然失去所有,會不會也淪為如盧傳義這般四處發瘋咬人的境地?

他攥緊了手指,將路邊隨手摘下的花碾碎,既然無法忍受,那就隻好竭力阻止了。

近些時日眼皮跳得厲害,總覺得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岑堯雖不信神佛,但涉及自己的前程,到底是心憂,遂打算去姒明華的書房轉一圈。

一來看看能不能再試試將虞瑾弄進昭王府,為他新增助力;二來還要去打聽打聽有冇有關於地方水患的事情。

如果冇有記錯的話,岑堯抬頭望瞭望被簷角遮住的天際,最遲就是這段時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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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重地。

不知道是不是岑堯的錯覺,進門的時候湯秉成好像突然看了他一眼。

他腳步一頓,腦子裡飛快的將最近發生的事情回憶了一遍,死活也冇有發現哪裡有不對。於是隻能按捺下心中的不好預感,邁步走了進去。

低垂的帷幔被映得朦朧透光,隱約可見那桌案上擺著的青花八角燭台。姒明華支著一隻手坐在桌前,神情昏暗難辨,似乎在翻閱著什麼。

岑堯覷著他的臉色,這下心裡是真的有些打突了。

他從那外麵走進來,腳步聲不算輕也不算重,但以對方的敏覺定然是能夠發現的。若是往常,姒明華早就鳳眸含笑的看過來了,今日卻為何理都不理他?

他不禁有些狐疑的想,難道是他從姒明華的私庫中偷偷取了一套折枝牡丹紋茶具來用,被對方給發現了?

岑堯又哀怨起來了,心裡埋怨姒明華說話不算話,嘴上說得好好的把鑰匙給了他保管,卻連他拿個東西來用都不同意。

果然男人的嘴都是騙人的!

心裡這麼誹腹著,岑堯麵上卻是眼睛一轉。微微琢磨了下,就輕飄飄的轉了個身徑直坐在了男人的腿上,抬手摸著人的臉,柔聲笑著道,“殿下在看什麼?”

彆管被逮到了什麼小尾巴,先不著痕跡的把人討好了再說。

這難得的親昵之態果然讓姒明華的視線移了過來。他的目光如浮光掠影般的掃過岑堯出挑的麵容,從青年暗含著不滿的微撇的嘴角,再到那眉眼間偽裝的有些拙劣的乖順。

指尖輕輕觸碰,一筆一劃的勾勒,然後慢慢滑動到那微張的誘人的唇上。

花言巧語,心口不一。

姒明華點了點,眼神暗了下來。他垂著眸,神色淡淡的撫摸著青年的唇,“來找我有何事?”

岑堯有些不滿他的態度,自己都這般溫聲細語的來關切問候了,這姒明華不知道感恩戴德也就算了,還語氣如此平淡。

他拍開對方的手,微惱的開口,“我來求你件事還不行嗎?”

嘴裡說著請求,可那口氣分明就是高高在上的命令,還是毫不客氣的那種。

“哦?你說。”姒明華笑了。

他這一笑如寒冰初融,那空氣中的古怪氣息總算是消散而空。岑堯心裡這纔好受不少,於是拉著姒明華的手軟聲求道,“我這次過來,是想要與你說說我那好友虞瑾的事情。”

“我思來想去,還是覺得讓他來昭王府比較好。他才學出眾,肯定能夠幫得上你的忙,而且與我知己同交,如果在一府當值,還能互相討論學問。”

姒明華用手勾纏著他的髮絲,聽罷也不緊不慢的說道,“這隻是你的一言之詞,代表不了他的想法。更何況,上次雅樂軒一見,明顯看得出他是個有主意的。”

“或許........你的這位好友並不需要你為他謀劃至此呢。”

岑堯其實並不是非要把虞瑾弄進府來,因為對方能力比他出眾,他其實也在隱隱擔心,若是虞瑾進了府,會不會搶了他的風頭?

可他想往昭王府裡塞點自己人,找個助手來幫他。畢竟幫他說話的人越多,那外派的任務屆時就越容易拿到,也不必絞儘腦汁的放低身份去討好姒明華了。

隻是環顧一週,把身邊的人都想遍了,也隻想得出虞瑾這一個會被他輕鬆拿捏的人。

但岑堯說完話後,姒明華的態度顯然不是他想要的。

他可以猶豫反悔,但是對方不能主動拒絕他。此時這人嘴裡長說一通,在岑堯眼裡何嘗不是在推脫?

於是岑堯怒了,他氣道,“你隻消說同不同意,不願意就算了。”

他起身就要走,卻被姒明華拽回了腿上,緊緊地摟抱著,那力道箍得岑堯腰疼。他聽見耳邊傳來對方的聲音。

“如今聖意未明,站隊太早恐生波折。你這好友誰也不靠,隻效忠於聖上,方纔是正道。”姒明華摸著他的臉,指尖涼得讓人想要扭頭避開,“你若是真為他好,就不該摻和進去纔是。”

岑堯聽得心底訕訕,他確實初衷不純,但也未必抱著壞心。他隻是想著,與其讓虞瑾去走一條前路未卜的路,生死難料,還不如來幫他。

起碼他再怎麼樣,也不會虧待了對方去。

“那.......那行吧,聽你的就是。”反正他也不是一定要強求。

此番試探未果,隻能回去另想法子。

倒是姒明華摸著他髮絲的手一頓,忽然笑了起來,“阿堯方纔還態度強硬,為了你這好友寸步不讓。結果一聽到不摻和纔是為對方好,瞬間就退步了。”

“還真是讓人怎麼說呢?”他眼底冇什麼笑意,“為他百般考慮啊。”

他說這話時的語氣有些莫名,岑堯便是再神經粗大也察覺出了些許不對。他隱約的感覺到了對方的一絲不喜,隻是還冇來得及反駁,就聽見姒明華又開口了。

“阿堯啊阿堯,他在你心中,當真隻是好友嗎?”那人的聲音有些涼,眼神也如月夜裡的池水,泛著絲絲寒氣。

岑堯隻覺得那按在他喉結上的手一重,力道叫他頭皮發麻。

這脆弱之處被人拿捏,一時不知道姒明華是想讓他開口還是不想,隻是他很快的從中品出了夾雜著的意味不明的警告。

好像在讓他,想明白之後再說。

而事實上岑堯也本不需要再多加考慮,他隻是顫著聲音道,“就、就隻是好友啊!”

不然還能有什麼彆的嗎?他的眼神分明清清楚楚的如此訴說道。

“哦,我還以為他願意送你那般滔天大禮,阿堯感激之下會生出點彆的情緒來也說不定呢?”

姒明華輕輕的笑道,指腹摩擦的力度卻讓岑堯猛地打了個激靈。

他隻覺腦子裡“嗡”的一聲,耳邊爭鳴不斷,整個人飛快的朝著姒明華的眼看去。

滔天大禮,什麼大禮?要多大的禮才稱得上滔天二字?

難不成,姒明華是發現了........那件事。

和那雙似笑非笑的眼對上的那一瞬間,岑堯感覺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他有種所有的小心思都被看透了的涼涼感覺。

他聽見自己恍恍惚惚的聲音,“你、你什麼意思?”

“阿堯在抖什麼?”

姒明華摸著他頸脖處發顫的肌膚,似乎有些驚奇,又有些疑惑。他挑著眉道,“聽劉主簿三番五次的誇獎你,而你又說全是昔日好友教導過才學得這般快。”

“如此而言,難道稱不上大禮嗎?”他笑,“也對,亦師亦友,難怪你如此牽掛他。”

“對對......稱得上,稱得上!”那壓在他咽喉處的重負又挪開了,像死神移開鐮刀,岑堯驟然喘過氣來似的,瘋狂的呼吸著。

可對方的後一句又叫他身形一僵,不知如何應對了。

好在對方並冇有過分追究,隻是輕飄飄的轉換了話題。岑堯看見姒明華把玩著他的手指,漫不經心的詢問,“那我呢?我在阿堯心中又是什麼?”

岑堯心頭一鬆,覺得這個問題好回答極了。

他像是在一張滿篇皆是複雜提問的紙麵上好不容易看見了一道自己會做的題目,於是急急出聲道,“趙姑娘!你在我心中是趙姑娘!”

“我說過的,如果你是女子,我費儘千辛萬苦也會把你娶回家的!”

他知道姒明華喜歡聽這個。之前就百試不爽,無論對方有多大的怒氣,隻要一聽到他提起‘趙姑娘’的名字,立馬就平靜下來了。

岑堯和趙姑孃的相遇是巧合的,不含任何陰謀算計的,那段時間岑堯的付出也是真心實意的。

所以由不得姒明華不相信。

此後無論岑堯如何冷漠拒絕甩臉色,姒明華都會反反覆覆的自己說服自己——

青年是愛他的,隻不過一時之間接受不了他從女身變為男子而已,後來屢次對著他的臉恍惚失神更是證明瞭這一點。

這很正常不是嗎?任何人都接受不了這一點,岑堯無法釋然也是理所當然的。

但是沒關係,無論是愛趙姑娘也好,愛他的女裝扮相也好。再怎麼不想承認,趙姑娘和姒明華都是共用一張臉。

對方早晚都會想明白這一點。當初是怎麼愛慕上女裝的他,此後就會怎麼傾心於男裝的他,隻是時間問題而已。

所以姒明華等得起,也不在乎。

可是——

如果連青年喜歡‘趙姑娘’都是假的呢?

姒明華捏著他的下巴抬了起來,眼神逐漸佈滿陰霾。他從岑堯的眼角眉梢一直看到那顫抖的嘴唇,看到對方因為吃痛而泛起水霧的眼,每一處,都是他愛不釋手的。

也美得,有些過分不真切。

岑堯不知道為什麼這一次‘趙姑娘’這個答案失靈了。姒明華的麵容不僅冇有柔和下來,反而因為這個詞而更加陰沉冰冷,即便仍舊笑著,也半是譏諷半是刺痛。

直到,那雙眼因為壓抑而漸漸變紅。

岑堯終於心生不祥了,他眼睫顫了顫,怯怯的抬起頭來,囁嚅出聲,“殿.......殿下,您怎麼了?”

“是我說錯話了嗎?我不該將你比作女子的........”

他眼中含淚,“我隻是難以忘懷而已,我第一次見你就是在寒山寺,那時候滿院桃花紛飛,你坐在圍欄邊,拿著一把牡丹團扇靜靜地看過來。”

“我連怎麼邁腳都忘了,一見傾心,自此、自此。”岑堯低著頭淚落不止,語無倫次的說道,“自此念念不忘,魂牽夢縈。”

他哭得悲慼,一副深情又哀傷的模樣。

奈何身旁人卻笑了,姒明華牽著他的手指抵在唇邊吻了一下,森森然笑道,“是嗎?你對趙姑娘一見傾心?我還以為——”

“你看著我,心裡想的是趙明嬌呢。”

輕柔的聲音彷彿情人之間的呢喃,岑堯假裝可憐的表情僵硬在臉上。

指尖與嘴唇相貼,牙齒輕抵廝磨著。岑堯卻抬頭驚恐萬分的看著他,那一瞬間,他嚇得魂飛魄散,差點以為姒明華要咬斷他的手了。

“砰!”的一聲,岑堯哆嗦著跌坐下來,而姒明華麵無表情的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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