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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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向前行進幾日,便到了陶載與讚阿的交界之地臨台。

臨台雖不廣袤,由於地處要塞,陶載特命以州而治,下設五個郡縣。兩國皆有子民長居於此,市戶往來,車水馬龍,倒也繁榮。

兩國兵戎相見之後,此地烽鼓不息,百姓顛沛流離,從前通商通婚的大多分崩離析、損失慘重。

以致現在兩國雖意欲重修舊好,臨台卻不再現昔日繁華和樂之景。

由於在餘梁有所延誤,我們打算儘快穿過臨台到達讚阿。

然而方至首郡便發現,由於連年戰亂,道路受阻且不論,連食宿都十分困難。此時已是秋末冬初,天氣寒冷,僅有的一家客棧隻是勉強維持,年久失修。風一吹過,門板窗欞俱響。

靖王畢竟養尊處優慣了,麵色便有些不豫,預下令連夜趕至臨台城邑。

“王爺,今夜就宿在此地吧,讓隨從生起火,倒也過得去。”臨台現下並不太平,我擔心夜路危險趕緊勸說。

他似有些意外,問道:“你卻能忍耐麼?”

身為青江兒女大多高大健壯,我更似我的母親,看起來確實有些單弱。但是我自幼體質極好,青江冰天雪地時,我常央求哥哥帶我騎馬射獵,幾乎從不生病。

“妾為王爺多添些炭火,車上也帶了極厚的被子,王爺若不嫌棄,姑且將就一用。”

我拿出自己的手爐給他,又命朝月去取被子。他並未接過手爐,道:“那你自己呢?”“妾不怕冷,且臨行前多有準備,王爺不必擔心。”

此前在王府,人都道青江蠻夷之地,人也粗拙淺陋。因我性情算不得嫻靜,針黹女紅、焚香品茗、烹飪料理無一精通,連朝月與仰星相比府中其他侍女也顯得木訥蠢笨些。

但我向來心細如髮,雖於女兒家的精緻技藝上不大耐煩,遇事卻總求有備無患未雨綢繆。又是與靖王同行,花了好一番功夫打點行裝。

眼見我已令侍女將床鋪鋪設妥帖,房內燃起炭火,漸漸有了暖意。靖王便不再堅持,自安置了。

我怕炭火不足,自己並未捨得用,和朝月仰星擠在一處,蓋了厚實的絨被,也不覺怎樣冷,欣然安睡了。

第二日清早我便命人煮了粥,拿出自王府帶來的幾樣醃製小菜,方叫隨從去喚靖王起身。

他似休息的不錯,難得主動與我說話:“在王府時倒未見你這樣細心妥帖。”

我笑:“王府各位姐姐妹妹心靈手巧,哪裡用到妾做這些。何況,不過是再簡陋不過的餐食,隻是一早給王爺暖暖胃。”

他胃口倒好,連著吃了兩碗,整個人看起來神清氣爽,我也隨之愉悅起來。

臨台寒冷乾燥,卻常年天氣晴朗。我們出發時,天空湛藍澄澈,萬裡無雲。

我忽生玩心,請求靖王允我一同騎馬。他心情不錯,便賜我一匹稍矮的小馬。我簡直如久旱甘霖,歡天喜地的上了馬。略略適應了一下,勒緊韁繩,片刻,便逐日追風般一騎絕塵,過了一會兒又折回來,還忍不住刻意賣弄了兩招,惹得馬兒嘶鳴幾聲。

在如此廣闊天地之中,靖王的神色都比往常輕鬆了幾分,見我失了規矩也不氣惱,隻淡淡道:“你當心些,若在此失了手,可找不到大夫醫治。”

我有些得意忘形,開心道:“王爺隻管安心便是,妾騎上馬背就是如魚得水,絕不會有差池。”他見我狂妄,哂然一笑道:“看來王府是委屈了你,王妃能文能武,原該另有一番作為。”

這一路行來,我的陶載話也進步許多,聽得出他的譏諷之意,不免有些掃興,輕聲反駁:“妾確實愚鈍,可是總有一二擅長之處。”他不以為意,笑道:“怎會,你的琴就彈得不錯。”

說得我直羞赧起來。

在臨台的幾日,因各處物資都不豐富,我帶的東西竟都派上了用場。炊具器皿、各色肉乾、醃製的小菜、驅蟲的香草、傷風止痛的藥膏,甚至於修車的榔頭銅鉗我都備著。

其實並非我未卜先知思慮周全,隻是從前常與父兄出遊至各方部落探察,青江地廣人稀,許多零碎東西一時要用卻到哪裡尋去,因此累積了不少經驗。

靖王接連讚我細心,待我和顏悅色了許多,且不同於在餘梁太守府中的虛情假意,也肯時常主動同我閒言幾句。

“這幾日你勞累了。虧得你事無钜細的想著,我們在臨台的行程才得以如此順利。”在臨台的最一日,馬上要進入讚阿境內,讚阿為表重視,早已安排使臣與護軍前來相迎。他似如釋重負,語氣也輕快。

“王爺言重了,妾不過略儘綿力。隻是王爺,讚阿雖已投誠,到底剛經曆連年戰亂,人心不穩,王爺一切還是小心為上。”

我騎馬與他並排而行,他側過頭打量了我一會兒,方道:“你說的是。這幾日本王才發現,你的才智見識確實不該囿於閨閣之內。”

我心內驚喜,慶幸此次能伴他出行。

我出身於王室宗親,父親也算位高權重,自幼便見多了權力傾軋、爾虞我詐。我在父兄的庇佑下,隻想如我母親般過著為人珍重的平靜日子,並未想過要有一番什麼作為。

此前人都道青江派我和親是有所圖謀,但王上和家族從未如此授意過。出嫁前,更是屢次叮囑我,要懂規矩、識大體,不要被人輕視了去,也要對夫君真心以待,方不負我千裡迢迢至陶載和親的使命。

若此行能讓他接納我,從此相互愛護、舉案齊眉,我也便心滿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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