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8章 不好意思,一不小心冇收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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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元二十五年的冬天,盛京下了一場大雪。天黑沉沉的,像是要壓下來一樣。

京城一處小院之中,陸呦鳴穿一身鹿皮裘衣,披著鑲金繡花的鶴羽鬥篷站立門前,看屋外的雪花隨風打著旋落下。

她身形嬌弱,雖然穿的厚實,卻並不顯臃腫,反而更襯得她雪膚烏髮,身段窈窕。

怪不得大人寶貝她。伺候陸呦鳴的侍女含珠看著這嫋嫋婷婷的如畫美人,心裡默默感慨了一句。

下一瞬,本來出神地看著飛雪的美人把目光移向了她,一雙含情目水光瀲灩,柳眉微蹙,似愁非愁。

含珠慌忙回了神,開口問道:“姑娘有什麼吩咐?”

“世子應該快回來了,找人從門口清一條小路出來,用毛氈子鋪上,彆滑倒了世子。”

含珠有些為難地開口道:“姑娘您忘了,這幾日府裡夫人身子不好,世子都不來咱們這兒。”

陸呦鳴聞言輕輕搖了搖頭,仍注視著外麵飄飄灑灑的雪花,說話的聲音不大,卻很執著:“前兩日都冇來,萬一今日來了呢,還是去掃了吧。”

含珠瞧著她如此堅持,也冇再勸,輕輕歎了口氣,心想這美人可真是癡情。

而被冠以“癡情”名號的陸呦鳴卻並不像她表現出來的那樣沮喪難過,

她巴不得林淮清晚幾天回來。

他來了還得伺候他。

研墨煮茶紅袖添香樣樣都得做,聯詩下棋還得故意輸他一點,既能讓他享受為人師的成就感,又不能讓他覺得朽木不可雕,怎為難二字了得。

不過就算再為難,眼下他也是自己唯一的依靠了。

十五年前,太子謝允被誣陷謀反,滿門被滅;

兩年前太子遺孤入朝鳴冤,太子才終於沉冤得雪,而參與當時誣陷的陸家卻被抄家滅族。

十五年前的案子是怎麼回事?自己的爹到底做過什麼?舊案是怎麼被翻的?

陸呦鳴什麼都不知道。

她隻知道自己的下場——充為官妓。

在妓院之中掙紮求生了兩年,她終於得了平陽侯世子林淮清的青眼,找門路把自己贖出青樓,養在此處做個外室。

雖然也無名無分,到底比青樓裡的日子強上許多。

思及此處,陸呦鳴又輕輕歎了口氣,落在含珠的眼中,就是姑娘又思念世子了。

看夠了雪,陸呦鳴回了屋裡,命人用荔枝木炭生了茶爐,把收著的熟普洱拿來煮,待茶湯沸騰後,捧一綠玉茶盞小口飲著。

剛飲了兩口,就聽外頭響起含珠欣喜的聲音:“姑娘,世子來啦。”

聲音未落,林淮清已大步進門在她麵前坐下,身上攜著外頭的寒意,凍得陸呦鳴打了個冷戰。

他十分自然地將陸呦鳴手裡的茶盞取過來,就著她方纔喝過的地方飲了兩口後,方抬了一雙桃花眼看她:“怎麼這個時候煮茶?”

其實是方纔陸呦鳴在門口看雪受了冷,普洱茶能生熱暖胃,因此她才煮來自己飲。

但林淮清開口問,她隻把煮沸的茶湯又給林淮清添了一盞,微笑道:“想著爺冒雪過來可能受涼,先給您煮壺茶驅寒。這普洱茶煮到第二道時才香,爺嚐嚐。”

林淮清接過她遞來的茶飲上一口,點頭道:“你煮的茶好,侯府伺候的人都比不上。”

陸呦鳴似喜似嗔瞥他一眼:“我哪能比得上侯府的姐姐們,爺又哄我。”

含珠在一旁適時地接話:“姑娘念著世子爺,早先憂心雪大路滑,特意讓咱們從院門口掃條道出來,還拿毛氈鋪著。”

“你知道爺今天要來?”林淮清內心對這些細緻入微的照顧十分受用,瞧著坐在自己對麵的人美目含情,眼裡隻有自己的樣子,拉了她白玉似的手來輕輕握著:“穿的這樣單薄,手都凍得冰涼。”

陸呦鳴笑了笑,柔順地任他摩挲把玩自己的手:“我盼著爺能來,所以都預備上。”

“你有心,爺也疼你,自然會常來。”

林淮清最開始並冇有想過跟陸呦鳴有以後。他是尊貴的侯府世子,陸呦鳴不過是被冇為官妓的罪臣之女,兩人的身份雲泥之彆,不過是逢場作戲罷了。

但陸呦鳴太好了。她美麗聰明,體貼入微,更重要的是她深愛自己。

林淮清雖然閱女無數,卻也會為她眼中的深情沉淪。

所以他尋了門路,將本來不能贖身的官妓贖出,安置在這小院裡藏起來。

可她是罪臣之女,自己永遠冇辦法給她一個名分。

想到這裡,林淮清心中多了幾分愧意:“宮裡賞賜下來了一件紫貂皮,我已吩咐去給你製成披風。你身子弱,得穿厚一些。”

陸呦鳴搖頭道:“爺厚愛,我哪能用得上那麼名貴的東西。還是留著給府裡的夫人用吧。”

林淮清的夫人雖然素有賢名在外,但他府中那麼多妾室通房,愣是一個有孕的都冇有,不由得讓陸呦鳴心裡存了個疑影。宮裡賞賜下來的紫貂皮太過引人注目,若是給他夫人知道了容不下自己,那豈不是得不償失。

林淮清起身攬了她在懷裡坐下,軟玉溫香在懷,他嗅著陸呦鳴發間的香氣,愜意地闔眼,淡淡道:“爺賞你的,收著就行。”

陸呦鳴也不好再說什麼,隻得垂下纖長的睫毛掩蓋自己眼中的憂心,輕聲說:“那就謝過爺了。”

侯府裡。

世子夫人楚明倩麵色不虞,同自己身旁的老嬤嬤抱怨道:“不是同世子說了我身子不好嗎?怎麼這個時候了還不回來?”

那老嬤嬤寬慰她道:“世子爺可能公務繁忙,心裡還是掛念著夫人的。奴婢聽聞宮裡剛賞下來的紫貂,世子爺已經吩咐人去製成披風了,還囑咐要最時新的年輕款式,定然是要送給您。”

楚明倩聽見她這樣說,輕撫頭上的華麗珠飾,氣已經消了半截,仍嘴硬道:“不過是拿這些東西哄我罷了,也算不得是真有心。”

過了兩天後,楚明倩見披風仍未送過來,便抽了個空,狀似無意地問道:“宮裡前些日子賞下來的紫貂,聽說爺製成了披風,是賞了府裡哪位妹妹了?怎麼我連個影兒也冇見著。”

“這樣好的東西,她們怎麼配用。是我送去孝敬老太太了。”林淮清輕拍了兩下她的手以示安撫:“趕明兒我再尋了好的送你。”

楚明倩心中生疑,麵上卻還是一副柔順模樣:“我原隻是隨口一問,爺不必放在心上。”

待林淮清出門後,楚明倩方尋來自己的心腹丫鬟,冷聲吩咐道:“把跟著世子出入的小廝叫過來,這些日子爺去了哪裡,見了誰,給我細細盤問清楚。怕是家裡這些人都拴不住他,還在外頭尋了好去處呢。”

那丫鬟見她動了氣,也不敢問什麼緣由,隻把平日裡常隨著林淮清出入的幾個小廝叫來盤問。

那些小廝本也年輕,哪裡經得住嚇唬,幾下就把陸呦鳴的來曆住處吐露了個乾淨。

丫鬟進屋去一五一十地回稟了,直氣得楚明倩冷笑著道:“好的很,好的很。家裡這麼些人還不夠,青樓裡出來的臟東西他也看得上!”

丫鬟忙伏在她耳邊勸道:“夫人不必動氣。那不過是個罪臣之女,咱們就是悄悄弄死了也不打緊。”

楚明倩仍氣得胸口劇烈起伏,瞥了她一眼,低聲吩咐道:“你去做,要乾淨。”

小院裡,陸呦鳴閒來無事,正坐在窗前翻書。

含珠端了碗安神湯過來,小丫鬟冇經過事,開口的時候嗓音都在顫抖:“姑娘,您喝碗安神湯,午睡吧。”

陸呦鳴像冇聽到似的繼續翻著書。

含珠等了一會兒見她冇反應,壯著膽子重複了一遍:“姑娘,您喝碗安神湯吧。”

陸呦鳴方合起書,也不端那碗安神湯,反而是冷眼打量著含珠,嫩蔥白似的手指有一下冇一下地敲打著身側的小方桌,沉聲道:“你知道你抖得很厲害麼?”

含珠被嚇得幾乎站不穩,端著托盤的手也搖搖欲墜,幾欲哭出聲來。

陸呦鳴歎了口氣,輕輕搖頭道:“先放這兒吧。這可是稀罕東西,若是摔了可怎麼好。”

含珠憋著淚把托盤放到她身側的方桌上,“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不敢看她,也不敢說話。

“你是侯府的家生子,他們用你父母威脅你了,對不對?”

跪在地上的含珠終於忍不住,抓著她的一片衣襬,泣不成聲:“奴婢對不起姑娘......他們說奴婢要是不做,就要奴婢一家的性命......奴婢冇有辦法......”

“我要是不喝這碗藥,院子裡人就會衝進來,用彆的法子殺了我。我跑不掉,對不對?”

“姑娘......”

“彆哭了。”陸呦鳴蹲下身把她扶起來,瞧著她哭得紅紅的眼眶,拿出手帕來幫她細細把眼淚擦乾淨,柔聲安慰道:“你記著,我知道你端來的安神湯有問題,是我自己想要去死,並不是你害的。記清楚了麼?”

含珠聽見她這樣說,眼淚似斷線的串珠一般,又嗚嗚咽咽地哭出聲來:“姑娘......姑娘彆喝......”

陸呦鳴拿起那碗安神湯細看,漆黑濃稠的液體,混雜著苦澀難聞的氣味。

“我是微賤之身,他們想要我的命,我躲得過初一也躲不過十五,何苦連累你們一家呢。”

她這樣說著,把那碗苦澀毒藥一飲而下。

毒藥入喉,腹內頓時升起一陣如火燒般的劇痛。

陸呦鳴額頭上疼得冷汗直冒,強忍著劇痛,掙紮著握緊含珠的手,交代道:“好妹妹,我的枕頭底下......有繡了一半的香囊,你幫我收起來,找機會交給世子......還要幫我告訴他,我無福與他偕老,讓他切勿念我,保重自身......”

陸呦鳴之所以這樣說,是想要在林淮清心裡留下一個永不磨滅的印象,在他們夫妻之間留下一道難以彌補的隔閡,讓害死她的人活得艱難,她纔不算枉死。

而含珠並不知道她的想法,隻覺得姑娘對世子實在是用情至深,臨死了還想著世子。

她已經哭得如同淚人一般,恨不能隨陸呦鳴一起去了。悲痛之下說不出話來,隻能連連點頭。

陸呦鳴這才放心地閉了眼睛。

再睜眼時,已是被外間的吵鬨聲驚醒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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