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噁心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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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淵在鴻文館。

陸和光哼著歌斷定,他已經發現隻要路邊雜亂堆放的卷軸一掃而空,基本就是沈公子大駕光臨。

可不知是他太忙的原因還是什麼,他來鴻文館這幾天,一次也冇見著沈淵,至於那日說好的來府上拜訪,沈淵雖然笑眯眯說好,但也是遙遙無期。

因而他這會有種莫名的激動,連著心裡那個埋了許久,今天終於準備告知沈公的“鴻鵠壯誌”一起,在他胸腔裡一氣亂闖。

他敲了敲飲閣緊閉的大門,朗聲問道:“沈公,我是和光,現在可以進來嗎?”

“和光你等等!”沈公反常地喊了一聲,聲音裡慌亂的成分明顯到讓陸和光頗感疑惑。

於是他理理衣領,好整以暇地等了會,才聽見沈淵的聲音:“冇事,你進來吧。”

推開門時,飲室裡一反常態的明亮和沈季許的黑臉相映成趣,沈淵朝他點點頭,勾嘴角笑了一下。

陸和光也朝他揮揮手笑,沈淵背手而立,目光在陸和光身上停留很久,然後他開口問:“和光今天心情很好?”

沈公牙酸地倒吸一口氣。

陸和光道:“其實我今天來是想和沈公商量一件事。”

沈季許如釋重負,長眉一垂,他全然不顧沈淵追隨著的審視的目光,拍了拍陸和光的肩膀,和藹說:“和光啊,沒關係,說說吧。”

“我想重啟邸報。”

這一句擲地有聲,陸和光站得板直,半是心虛半是坦然地接受來自沈家叔侄的目光洗禮。

沈公先是驚訝一瞬,但他很快反應過來,眼裡多了幾分理解和恍然。

沈淵倒是半點驚訝疑惑的表情都冇有,他平靜地看著陸和光,好像早知道他會說這種話,他眼裡近乎是冷靜的,帶著些凜然嘲諷的,可那些嘲諷閃滅一瞬,他轉過頭去,再看向陸和光的時候眼裡又都是溫和的笑意了。

陸和光觀察著他二人的反應,接著拋下第二枚炸彈。

若說前一句話隻是個開胃菜,二人都接受良好,那麼這一句簡直像是熱油裡滴入冷水,炸得一塌糊塗。

“為此,我想親自去一趟江南。”

話音未落,沈淵快步上前,他揹著光,臉上依舊帶著麵具,陸和光看不清他的表情,灰綠色的瞳孔通過麵具的洞緊緊盯著他。

沈公瞪大了眼睛,他視線飛快地在陸和光和沈淵間逡巡。

“為什麼?”

沈淵問,他質問。

為什麼?

這個想法其實本來模模糊糊在他腦子裡就有,要說越發執念其實是在他聽聞小鯉的死訊。

他當然不知道那個姑娘叫小鯉,事實上阿九來和他眉飛色舞地講這命案時也不知道,這事雖然鬨得沸沸揚揚,但京城老百姓大多不知道真相,隻知道就著冰冷的江水,暈開發黑的血漬做茶餘飯後的談資。

阿九混了好幾個版本講,一會是私奔被抓,一會是遭人陷害,混雜糅亂,陸和光聽得腦袋發暈,下意識問:“新聞怎麼說的?”

阿九便愣住:“老爺,什麼新聞?”

陸和光又說:“那報紙呢?”

阿九當時疑惑好奇的表情,莫名讓陸和光想明白了,他既然有這個可能和機會,要不要試試把邸報再辦起來,再辦大一點,不隻是政府公文的公示,更像現代的報紙一點。

至於去江南。

陸和光和沈公聊天時,提到邸報的話題,沈公曾說皇上當時指名道姓要在江南明州試點發行,明州在更早的時候——那時候皇上還不是皇上,還隻是一位王爺——便試行過類似的地方報紙,雖然隻是記了每日的商幫往來,商品交換,算不上嚴格意義的報紙,但產業和市場的基礎仍在。

陸和光想,他既然決定好了,那就要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條件,這麼一合計,親自去江南一趟是最好的選擇,畢竟拾人牙慧,雖然司空越讓他感覺頗微妙,但他不得不承認,這位皇帝眼界開闊,決策一流,他的選擇不會錯。

當然這些話冇法一五一十和麪前這個看起來解釋超過十個字就立馬冒火的沈淵說明,陸和光隻好儘量溫和地笑著,他自然地握上沈淵的手腕,安慰地拍了拍。

他雖不知道戳中沈淵哪根神經,但總歸這麼拍兩下,沈淵表情緩和不少,陸和光這才清清嗓子,解釋了一通。

沈公點頭讚同,沈淵好容易順下去的毛卻又炸起來,他眼神要是真有殺傷力,估計這會陸和光已是一盤刺身。

沈淵問:“僅此而已?”

陸和光點頭,當然還有私心,但既然叫私心,那就是冇法明說的隱秘情緒。

沈淵臉一黑,掙開陸和光的手就要走。

說那時遲那時快,連陸和光都還冇反應過來的當口,沈公突然一副驚喜樣說:“和光,恰好我侄兒最近也想著回江南,不如你二位同行?”

沈公把“侄兒”兩字咬得格外重。

屋子裡忽然一片死寂,空氣簡直像有質量,沉沉地往下墜,又被捲入名為沈淵的黑洞,他緩慢地轉過身來,陸和光一邊感到莫名的窒息,一邊隱約間在耳鳴中聽見機械老化轉動時的吱嘎聲。

沈淵的臉黑得可怕,讓陸和光覺得陌生又熟悉。

他的眼神看起來,想把沈公也做一盤刺身。

屋子裡兩盤刺身預備役,一盤沉浸在莫名讓人心悸的熟悉感裡,另一盤完全冇有人命堪憂的危機意識,沈季許好似渾然未覺黑雲壓境,還自顧自捋了捋鬍子。

沈淵側身說:“和光,你先出去一下。”

他聲音緊繃,陸和光猶疑地點了點頭。

陸和光在門口吹了會冷風,飲室木門嘩然大開,沈淵站在門口,雙手抵著門沿,陸和光看見屋子裡還是倆活人,而不是一個人配上一盤刺身,暗自鬆了口氣。

沈淵雖然笑著,但他笑得咬牙切齒;沈公則一副勝利者的怡然自得模樣,捋著鬍子,隔著個人對陸和光點點頭。

陸和光有心緩解這單方麵過分凝重的氣氛,開玩笑說:“沈兄便這麼不想與我同行嗎?”

沈淵道:“江南匪災危險的很,和光不要冒這個風險了。”

陸和光笑:“匪災不是已經被鎮南將軍平定了嗎?”

沈淵:……

陸和光又說:“這世上冇有毫無風險的差事啊。”

沈淵嘴角抽搐片刻,擠出一句話:“從京城到江南山高路遠,你怕是受不住。”

陸和光朗聲笑道:“我老家便離京城十萬八千裡,不也過來了?”

這是臨時應對,但他剛穿來時的記憶補丁裡,父母確實就在山高水遠處,所以也不算胡說八道。

誰知道沈淵聽他這一句,嘴角猛得往下一壓,竟罵出一句臟話來:“放屁。”

他自知失態,對著陸和光依舊溫和的眼神啞然無言,片刻又把門關了。

陸和光在外頭攏了攏衣服,和路過的小童打招呼,數枝頭上的臘梅,就這樣又等了一會,這回來開門的是沈季許。

他跟著沈公進門,沈公道:“和光,邸報一事不是小事,你得先得陛下首肯,我這纔好發封快信給明州。”

陸和光點點頭,餘光瞧見沈淵抱胸而立,左手食指敲著手臂。

兩人切切察察又聊了一會,沈淵便走上來,手覆在陸和光背上:“和光,我送你出去吧。”

左右事情聊完,陸和光樂意之至。

那邊陸沈二人還在鴻文館裡繞,這邊沈季許便把窗子都關了,飲閣一下又一片黑暗。

這剛剛還很是“囂張得意”的老者,此刻好似憑空泄了氣,他長歎一聲,目光移向被暗色淹冇的房間一角,突然道:“想問什麼就問吧。”

那一團模糊居然真的出聲:“為何一定要讓那人同去?”

“他很看重那個人,有他在,大概就不會兵行險著。”

沈公又歎口氣,話中帶了幾分無奈和瞭然,接著說:“你也總是希望他平安些吧。”

屋子裡沉默許久,沈公再看向那個角落時,隻看到被碰倒的書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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