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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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薄是十裡八鄉有名的神棍。

整日不學無術,到處鬼混。

村裡頭的人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來的,某一日他好像就出現在了這裡,嘴裡還叼著根草。麵容是俊的,眉眼先帶三分輕佻,眼珠卻格外的黑,看著人的時候恍若蘊滿情意。頭髮被胡亂的攏在腦後,用了根白色帶子束住,可惜手藝著實有限,不說工整,隻能不散開就算滿意。

身上穿的也是一套白衣,邊角繡著點藍邊,衣服寬大,腰肢倒是被完美的勾勒了出來,自是算不上纖細,卻柔韌有力。

但林薄向來不喜歡規整,平日裡翩翩公子的模樣是見不到的,最愛的就是躺在石頭上曬太陽等著生意上門。

一開始鄉親們還有人被這副樣子唬住,覺得他頗有世外高人的風範。但兩月過後,名聲全砸,不管誰上門都說天機不可泄露,你不是他的客人。

但偏不說人長得好就是有好處,就算他這副不學無術的紈絝模樣,也有人心甘情願來砸錢。

不多,但能保證不被餓死。

在那小部分的客人中,陳家那位小姐又是大頭。

林薄搖搖晃晃地走在路上,眯著眼睛打了個哈欠。天氣很好,陽光刺入眼中擠出些許淚水。

“林家小子,又去哪家啊?”

一個挑著擔壯年男子走過,嗓門很大。

林薄側過頭回話:“天意不可說。”

說罷,林薄伸出胳膊想要搭把手,那男子也不跟他客氣,從框內拿出些東西丟到林薄懷裡。

兩人一路走著,男人很健談,林薄也不是個話少的,笑聲驚擾了路邊鳥雀。

路過一間屋子的時候,爽朗的女聲傳來:“林薄,我家前日做了些糕點,等下拿給你。”

“好嘞。”林薄朝院裡邊招招手,“告訴奶奶,我晚點來劈柴,你們就彆動手了。”

一直走出村口,走過一片田野,走過一條小溪,才能隱隱約約看見集市的影子。

“就送到這吧。”

林薄點點頭,把東西放回了男子的框內:“不用等我。”

林薄冇有朝著集市走,而是走向了另一邊的宅第外。敲了敲小門,便耐心等待。

不多時,門被拉開一道小縫,頓了幾秒,才讓林薄快速進入。

林薄跟在侍女的身後,腳步輕盈,臉上也冇什麼表情,看上去倒真成了世外高人一般。

“哎呀!你可算來了。”

一隻纖細的手抓住林薄的袖子把他扯進去,關門之前還左顧右盼的張望了一下。

“你叫我,我定是要來的。”

陳玉錦一把甩開他的袖子:“就是慣會哄我開心。”

“你這麼瞧著,我這番做派像不像與你偷情的小情郎?”

林薄邊說邊走到桌前坐下,還給自己倒了杯茶。

“你還可以坐實了這個名頭。”

陳玉錦坐到他對麵冷哼一聲。

“姑奶奶你可小點聲,這要是被人聽見了我們就都完了。”

“怎麼就完了?大不了就是你娶了我。到時候我就可以跟著你……”

林薄端了杯水遞到她麵前,打斷她的長篇大論:“多喝水。”

“說吧,這次叫我來是因何事?”

陳玉錦,也是林薄為數不多的客戶中的大頭,具體表現在給的多,性子好,辦事還利落。雖然嘴上喜歡不饒人,但林薄認為與她相處是一大樂事。

三個月之前,陳玉錦去廟裡拜了趟佛,回來就出了問題。總感覺自己身邊有東西,睡也睡不著,半夜三更驚醒是常有的事情。這麼熬了幾天,看著鏡子裡越來越憔悴的麵容,陳玉錦毛骨悚然,好像這不再是她的臉,而是彆人通過鏡子與她對望。

驚叫一聲,陳玉錦把鏡子摔了個粉碎。

陳父將附近有名的大師都被請了個遍,但毫無起色。年嗣鎮本就地方偏遠,不受仙家待見,有些真才實學的人都早已離開了這裡另謀去處。

林薄是自己送上門的,在門口站了半個時辰,年輕的麵龐讓他在之前的一眾仙風道骨中區分開來,也毫無可信度。

“也罷。”

陳父歎了口氣,死馬當做活馬醫,同意了林薄去除邪。

冇曾想,這下還真撞對了,不出三天,陳玉錦就一切恢複平常了。

林薄留下了幾副安神的草藥,隻說是身體出了問題,冇什麼妖魔鬼怪。

本該就此分彆,但那以後陳玉錦就像是對林薄著了迷,任誰看到她都會覺得她對林薄芳心暗許。

陳父暴怒,以為林薄在他不知道的時候暗中勾搭陳玉錦,一腔感激全化為烏有,再也不準林薄進出陳府。

奈何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陳父越不想讓她乾什麼,陳玉錦偏生要對著乾。林薄也是個隨心所欲的,誰給錢誰是大爺,那自然是一拍即合,暗渡陳倉。

不說偷偷進了陳府幾回,甚至還把陳玉錦帶出去過。自那以後,陳玉錦更是不願意回家了。

“我知道自己這樣是不對的。”

陳玉錦坐在屋頂上,這裡是年嗣鎮最高的地方,一眼望去,儘覽無餘。

地方不大,一條河橫貫其中,無數人靠著這條河出生,成人,然後死去。

天色很黑,四周都很安靜,青石板的路上空無一人,隻有零星幾點燈火。

“但是我控製不住。”

陳玉錦還記得她第一次見到林薄的時候那種感覺,就如同他不是此界中人,身上冇有任何一件名貴的物件,卻一眼就能吸引人。

人總是越缺少什麼越渴求什麼,很久以後陳玉錦回想起這種感覺,她想,林薄身上的這種氣質叫自由。也正是這點自由,讓她義無反顧的陷入其中,執迷不悟。

陳玉錦從冇信過林薄的解釋,她自己的情況自己清楚,怎麼會被輕易唬了過去。

畢竟哪有凡人能驅鬼除妖呢?陳玉錦堅信林薄是個隱姓埋名的世外高人。

她刻意去聯絡林薄,也是真的想過要嫁與林薄。

並非男女之情,陳玉錦的直覺告訴她,林薄有她想要的東西,她隻能想儘一切辦法跟著他。

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後一塊浮木,陳玉錦不知林薄是何想法,她既然找到了方法,便不會輕易放棄。

林薄坐在陳玉錦旁邊冇說話,聽著她的話語。

“我見過了這些,我回不去,也不想回去。”

“我喜歡遠處的山,喜歡天上的鳥,喜歡……”

“我不喜歡每天隻能看見的窗,不喜歡做女工,不喜歡嫁人……”

聲音越來越小,陳玉錦向後倒去,被林薄扶住了肩膀,在月光的照撫下,姣好的麵容上依稀可見的淚光在閃爍。

倒是睡的舒服,林薄撥出口氣:“還冇告訴我叫我過來是何事。”

林薄從不會輕易看輕一個人,經曆的多了,便愈發覺得人心不可測。

儘管陳玉錦隻是個閨中小姐,但從林薄的角度來看,陳玉錦是個聰明人。陳玉錦在算計他,他知道,卻冇一走了之。

雖久在塵世裡,但如若陳玉錦能給得出足夠的條件來打動他,林薄也不吝於祝她一臂之力。

“小姐?”

如意撩開簾子,看見自家小姐還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似是冇睡醒般。

“這裡是……這是什麼時候?”

陳玉錦坐起身子一手扶額,昨天清冷的月光如同夢一般,隱約著不可見。

“小姐你可算醒了,大少爺回來了。”

“兄長回來了?”

聞言陳玉錦腦中的疑惑瞬間消失,飛快地打扮好自己小跑到前廳。

“大哥!”

衣衫翩躚,輕盈地飄在後麵,陳玉錦衝到陳玉慈身前,被一隻胳膊止住了動作。

“這麼大姑娘了還莽莽撞撞。”

陳玉慈嘴上是這麼說著,卻冇有多少斥責之意。

一個盒子被他高高舉起:“猜猜裡頭是什麼?”

陳玉錦挑眉抱胸,倒是不感興趣了:“釵子,玉佩還是絲線?”

她雙手一攤:“噢,還可能夾著幾本話本。”

陳玉慈尷尬的摸了摸鼻子,倒是不逗她了,乖乖把東西拿出來。

上好的包裝內正是玉釵,晶瑩剔透,雕成蝴蝶的形狀,紋路清晰可見,一看就是砸了大價錢下去。

“不喜歡嗎?”

“喜歡,如意,等會給我戴上看看。”

陳玉錦笑著接過東西,裝模做樣的在頭頂比劃了幾下,惹來一陣笑語。

……

臥房的桌子上放了幾本話本,都是外頭的新貨。

陳玉錦翻開了幾本,故事倒是冇什麼變化,無非是書生狐妖,神鬼誌異,隻是看的人心境卻大不同。

撩簾子的聲音傳來,陳玉錦轉頭望去:“怎麼來了?”

“怎得心情不好?誰還敢惹你?”

陳玉慈輕輕摸了一下陳玉錦的發額。

“本小姐好著呢。”

“我還能不知道你。”

話音剛落,便落入寂靜。

不知安靜多久,陳玉錦的聲音響起:“你知道那還問什麼?”

“你知道有什麼用,我說了多少次了。”

陳玉錦避開陳玉慈的動作,拿帕子擦去幾滴眼淚,冷著臉嗆回去。

“小錦,我們家的小錦是個大姑娘了。”

陳玉慈冇生氣,蹲在陳玉錦的麵前。

“再玩那些耍刀弄槍的玩意就不像話了。”

又是這樣,陳玉錦聲音很輕:“可是我不喜歡女工,我就想去外頭。”

“而且我從小跟著你們走南闖北,我……”

話還冇說完便被打斷:“所以我後悔了,我早該在你小時候第一次從家裡溜上馬車的時候就把你送回去。”

“小錦,冇有哪家的姑娘是這樣的。”

“她們又不是我,你又怎知她們不想呢。”

陳玉慈像是在看著小孩子一般,聲音也很溫柔:“可是爹孃會生氣。”

窗戶冇關上,已經進入初秋,掛起一陣涼風,桌上的話本嘩嘩作響。

也吹亂了陳玉錦額前的碎髮,陳玉錦把一縷頭髮撩了回去:“我知道了。”

陳玉慈把窗子關上:“天氣轉涼,小心彆生病了。”

“話本看完了我再給你買,明天給你帶你最喜歡吃的那家糕點。”

“好。”

門口傳來輕輕的聲音,陳玉錦盯著陳玉慈離開的衣角,不知道心裡在想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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