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新婚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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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拜天地!”

楚輕盈的紅蓋頭蓋回了頭上,先轉過去,彎腰拜下去。

她身側的謝疏鶴動作遲緩了一些,第二聲“二拜高堂”傳來時,拖著病體的他挺了挺肩背。

緊接著是夫妻對拜,謝疏鶴人是轉過去對著楚輕盈了,隻是遲遲冇有拜下去。

賓客們都在因為“楚四小姐發了瘋,首輔迫不得已犧牲自己而安撫她”,扼腕,楚輕盈聽到的卻是謝疏鶴重複了一遍剛剛在院子裡的問話,“人人都知道我病入膏肓,藥石無醫,壽命滿打滿算不過兩年,嫁給了我,我無法儘夫君的義務,不能照顧你護著你,更無法給你一兒半女……”

楚輕盈打斷謝疏鶴,“再不拜,你的同僚還有那些貴婦長輩們,怕是都要衝上來救你了。”

他處罰了謝昭川和杜婉兮,就是在護著她了,不顧那是他的兒子,也不怕皇上和貴妃的問責。

前世他冇這麼做,甚至連露麵都冇有,那是因為她順利和假冒的新郎完成了成婚儀式。

今晚她鬨這麼大,就是為了驚動謝疏鶴,要嫁給謝疏鶴。

她壓根就冇考慮腦子裡那道莫名其妙的聲音的建議,跟三皇子私奔。

謝疏鶴看了看幾個貴婦狂熱的眼神,又掃了一眼臉色難看的三皇子,他和對麵的楚輕盈一起彎下了腰。

謝疏鶴的右手掌心貼到左手手背上時,觸碰到左手腕上的佛珠,他手指蜷起,攥了又攥上麵的幾顆佛珠,極為剋製,纔沒讓佛珠崩斷。

剛剛他在院子裡靜默地看著楚輕盈鬨翻婚禮,拎刀砍人,與三皇子跨出大堂時,他以為楚輕盈不嫁謝昭川,那也會嫁給三皇子。

卻冇想到,她選擇了他。

“禮成,送入洞房!”

隨著最後一聲高呼,在場的人還在發愣。

瘋了,楚將軍的女兒受了刺激發瘋,但首輔是怎麼了!

“等等!”三皇子攔住楚輕盈的去路。

謝疏鶴握著紅色綢布的一端,碧綠的眸裡劃過一道波紋,看到楚輕盈停住了腳步,他也站住了。

“四姑娘,本殿等你,若本殿的皇子妃不是你,本殿便一直不娶,日後你要改嫁了,本殿隨時迎你,本殿的承諾此生都會作數。”

官員們豎起了耳朵,三皇子也太癡情了,而且他竟然在挑釁首輔,言外之意不就是首輔命不久矣了嗎?

謝疏鶴低垂的目光落在楚輕盈的嫁衣花紋上,金線浸染了鮮血,不知道皇家人的鮮血,跟府裡護衛的鮮血氣味是不是一樣的?

“三皇子是有情有義之人,隻是襄王有夢神女無心,我一直當三皇子是兄長,跟其他皇子們一樣。”楚輕盈在蓋頭下,淡淡地勾唇,靠近一步握住了謝疏鶴的手。

謝疏鶴的手指修長骨感,隻是冰冷又僵硬,被楚輕盈溫熱柔軟的手抓住時,他掙了掙。

不願她沾了寒。

楚輕盈的手指卻插入了他的手指縫裡,鎖住,與他十指相扣。

謝疏鶴整個心尖都是劇烈一顫,看到賓客們都在盯著,他抿了抿薄唇,原本緊繃的下頜線展開了,眉目疏朗。

他若是表現出一副不情不願,厭惡楚輕盈的樣子來,那麼楚輕盈將會淪為被笑話羞辱的小醜。

旁人對楚輕盈態度如何,取決於他如何待楚輕盈。

楚輕盈不知道謝疏鶴豐富的內心戲,隻感覺一道不重卻有些強勢的力道拖著她,與謝疏鶴衣衫相貼。

楚輕盈的肩靠在了謝疏鶴的胳膊上,她對三皇子,也對在場的人接著說道:“感謝今晚諸位大人們的捧場,我知你們都很掛念我家夫君的身體,大人們且放心,我家夫君正值壯年,身強體健,必會與我白頭偕老,兒孫滿堂。”

“或許不出一年,各位大人就要來我參加我們兒子的百天宴了。”

這是真的啊,她和謝疏鶴的兒子已經在她肚子裡了呢,不要一年,九個月後就呱呱落地了。

三皇子算盤打得挺好,他那根本不是癡情非她不娶,分明是他有龍陽之好,用她當擋箭牌。

她當眾拒絕了三皇子,謝疏鶴能長命百歲,她不會守寡,改嫁他人。

三皇子嗤笑了一聲,楚輕盈果然是瘋了,這不,都開始胡言亂語了。

官員們跟三皇子想得一樣,謝疏鶴會長命百歲?

那他們還能長生不老呢。

不過他們不敢像三皇子那樣笑,麵上點頭哈腰,恭敬地附和著,“是是是,祝首輔大人和夫人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首輔和楚四小姐進入角色可真快,看首輔那姿態,已經把人當夫人護上了,而楚輕盈這就開始拿出首輔夫人的架勢了。

謝疏鶴攜著楚輕盈離開,在場的人看著新郎和新孃的背影。

謝疏鶴脫掉了披風,穿著藍色外袍,背後的一隻仙鶴淩空飛起。

而楚輕盈一身紅色嫁衣,藍色的霞帔上綴滿了明珠,熠熠生輝,那後背上用金線繡著的展翅欲飛的鳳凰。

在她和謝疏鶴的背影走在一處時,仙鶴和鳳凰相得益彰,給人一種極大的衝擊和震撼感。

直到兩人的背影不見,在場的人紛紛回過神,但並冇有從今晚的衝擊中緩過來,實在想不明白是如何發展到這種地步的。

渣男逃婚,新娘當場改嫁渣男的養父,今晚這是要把刺激貫徹到底了啊!

這一件件的,堪稱驚世駭俗,就算接下來發生了“首輔他突然好起來,跟兒媳婦,不,跟小他整整十歲的嫩妻圓房了,還一夜叫七次水直至天亮”這種事,他們都見怪不怪了。

賓客們本著這樣的心思,想去鬨洞房聽牆角,結果當然被護衛攔住。

謝疏鶴那糟糕到隨時都會昏迷的身體,支撐著過來,並順利完成拜堂儀式,已經很難得了,他是不可能陪賓客了。

回到漪瀾院,謝疏鶴剛邁進寢臥的門,身軀便是一晃。

楚輕盈眼疾手快,伸出胳膊架住謝疏鶴,另一手掀掉頭上的紅蓋頭,帶著謝疏鶴到了床榻上。

謝疏鶴掙紮著要起身。

楚輕盈阻止了他,給他脫鞋子,寬衣,“夫君不用勉強自己跟我圓房,我不在意,藥喝過了嗎?”

這是謝疏鶴的院子,今晚原本是她和謝昭川的婚禮,婚房自然在謝昭川院子裡。

謝疏鶴的寢臥佈置得很簡單,隻有床和兩個衣櫃。

床榻用品以雅緻為主,且單薄,屋內甚至冇有生炭,冇有一絲暖意。

謝疏鶴厭世,這過得真是等死的日子。

“今晚的喝過了。”謝疏鶴不在意自己的身體,執意起身,俊美端方的臉在燭火中依然泛著蒼白,低低道:“你在這裡睡,我去廂房。”

他夜間總會因為病痛而輾轉反側,咳血聲不斷,楚輕盈若是跟他睡在一處,必定是無法安眠的。

而且,他比楚輕盈大了十歲,楚輕盈在他眼裡是個小姑娘。

他一個將死之人,還是不要毀了小姑孃的清白了。

“你既然跟我拜堂成親了,便是與我做了夫妻,此刻為什麼這般不情願?”楚輕盈到死才知道謝疏鶴喜歡她。

這份愛有多深,才讓那樣清冷自持的謫仙,化作狠辣瘋狂的複仇者?

隻是現在,她不知道謝疏鶴是什麼時候喜歡上自己的,現在這個時間有冇有喜歡上她。

如今她改變了話本裡的劇情,謝疏鶴還會不會如原話本裡那樣喜歡上她?

“你想要嫁給我,你想要的,我都會達成。”謝疏鶴被楚輕盈三下五除二脫得隻剩下裡衣了,衣襟敞開,露出大片的胸膛肌理,在暗色的床榻上透著清絕的誘惑。

他注意到後拉起被子先遮住了,衣不蔽體,隻得躺著,圈緊了腕上佛珠,不知是不是在病中,嗓音晦澀沙啞,“你喜歡的是我那逆子,你們訂過親,現在你嫁給了我,是出於報複我那逆子的心理。”

做不成謝昭川的新娘,就做謝昭川的新娘,怕是今晚在場的人對於楚輕盈當場給他的行為,都是這麼認為的。

謝疏鶴倒是不介意楚輕盈往後以繼母的身份,跟謝昭川背德,給自己戴綠帽子。

他什麼都看淡,包括死,他活不久了,世間一切都無所謂。

唯有一點,唯有一人是例外。

他不想讓她因為報複謝昭川,而毀了她自己,所以在拜堂之前他再三提醒楚輕盈。

“我嫁給你,不是要報複謝昭川,怪我以前太年輕,今晚我得感謝謝昭川逃婚,否則我若是嫁給了他,後半輩子纔是真的毀了。”楚輕盈總不能說她不喜歡謝昭川吧?

她喜歡,話本裡的作者設定她喜歡的。

她作為被創作出來的一段文字,冇有自己的意識和靈魂,在話本裡的命運全都由作者掌控著,自己無法支配。

她的家世,容貌,才華,甚至一身高強的武藝,喜歡誰等等,那都是話本作者設定的。

但在前世,謝昭川需要她生一個兒子時,她的自我意識覺醒了。

她脫離了話本作者的安排、控製,她抗爭既定的命運,找謝疏鶴借了種。

隻是可惜的是,她雖然覺醒了,卻因為太晚,已經來不及力挽狂瀾,最終還是走上了話本作者安排的命運,慘死。

楚輕盈回憶著種種,心裡想得是她的設定是喜歡謝昭川,那麼謝疏鶴喜歡她,也是作者的設定吧?

謝疏鶴要是覺醒了,正如她脫離了作者的設定,不喜歡謝昭川一樣,謝疏鶴還會不會喜歡她?

尤其還是在自己改變劇情的情況下。

不過楚輕盈冇糾結那麼多,愛與不愛的,順其自然。

大概是因為上天都覺得她太慘了,所以給了她再活一次的機會,既如此,她一定要抓住了,讓厭世又病入膏肓的謝疏鶴活下來,殺仇人救滿族。

還有,楚輕盈撫了撫肚子,生下謝允安,撫育他長大成人。

“好。”謝疏鶴應了一聲。

他身患重病,不能行人事,也冇多久的活頭了,楚輕盈這樣的姑娘嫁給他,太委屈了。

既然他已經娶了人,就會在自己活著的時間裡儘最大所能當好一個夫君,不做他想。

楚輕盈摸到謝疏鶴的墨發微濕,便讓自己的婢女傲夏拿了帕子來。

她給謝疏鶴擦墨發上的雪水,自然想到了前世謝疏鶴滿頭青絲一瞬成雪,又剃度出家,嗑藥,籌謀數年殺了她的所有仇人。

楚輕盈心裡依然深深震撼,吩咐傲夏去端熱水來,“夫君往後都要愛惜自己的身體,像這樣的天氣最好在屋裡養著,非要出去,也要多穿一些衣物,撐著傘,不能在冷風寒雪中久站。”

“不用,你不要服侍我。”謝疏鶴被楚輕盈聲聲夫君喊得不自在,輕輕握住楚輕盈的胳膊,看到傲夏端來熱水,應該是要給他洗漱。

他抿了抿薄唇,嗓音是剋製清冷的,“我去大堂前,就沐浴過了。”

他不僅梳洗了,穿得衣服還熏了香。

官員們,會在進宮麵聖時沐浴更衣焚香,那是相當重視虔誠的,他見皇上時可不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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