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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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首次試探就以失敗告終,但岑堯仍然不死心。

他認定了虞瑾不會無緣無故的偷吻他,於是想方設法的想要驗證自己的猜疑。卻壓根兒冇有考慮過,就算真的印證了他的揣測,又能如何?

如今他勉強也算是欠著對方一個人情,就算揭露了虞瑾對他的愛慕之心,岑堯難不成還能在這個關頭棄對方而去嗎?

這日,他抱著一個木碗坐在屋簷下,鬼鬼祟祟的盯著坐在院子裡看書的虞瑾。

木碗裡,是對方今早給他現炸的小魚乾。

岑堯捏著被炸得金黃焦脆的小魚乾,心不在焉的往嘴裡喂,吃得滿手是油,眼睛卻轉得賊溜溜的打量著不遠處的人。

見那書生專心致誌的看著手中的書卷,一副絲毫不為外物乾擾的樣子。

陽光透過婆娑的竹葉灑下斑駁的碎影,落在虞瑾乾淨的鬢角和整理的一絲不苟的衣襟處,頗有種清俊舒朗的味道。

岑堯自以為偷看的動作很隱秘,哪裡知道自己目光灼灼如火炬,簡直恨不得趴在對方眼皮子底下去探究了。

虞瑾的手指仍然放在書頁上,實則已經停留許久了。

他耳根一點點的變紅,終究是忍不住出聲打斷了那直白的視線,“岑弟,你......你可是有事要找我?”

不然怎麼會看了他這麼久。

岑堯冇有預料到他會突然轉過頭來,以快要把脖子折斷的速度飛快彆過身去,可到底是晚了。

跟人對上眼的那一刻,他訕笑兩聲,麵色僵硬的看著虞瑾,“啊?哈哈.......哈哈哈哈,我冇......”

他正要開口一句“冇事”糊弄過去,忽然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眼睛一亮,於是話音陡然一轉道,“虞兄果真是神機妙算,小弟我還當真有事情要詢問你!”

岑堯電光火石之間突然就想起了劉主簿佈置給他的那兩個文章題目。他刪刪改改重寫了多次,可每一次當他呈上自認為足夠完美的大作時,都會被劉主簿無情的打回重做。

叫他火冒三丈,心中有氣又發不得。

要不是清楚姓劉的那個糟老頭子是真心想要栽培他,岑堯都差點懷疑這人是不是在刻意跟他過不去了!怎麼還專挑他的刺兒呢。

如今眼瞧著虞瑾這個前世的狀元郎在他麵前,哪裡還能找到比對方更好的老師?

送上門的機會,不用白不用。岑堯暗地裡本著要偷偷學光對方的知識的想法,俏臉飛快一變,露出個溫溫柔柔的笑容來,“學問上有些不懂的地方,想請虞兄幫忙看看。”

他連忙回屋子裡,提筆將那兩個題目給默下來,然後拿著紙稿小跑著朝虞瑾奔去,“不知可否耽擱虞兄稍許,幫我看看這兩道題該如何立意?”

岑堯有求於人的時候,姿態自然放得格外的低。

那張向來高傲矜持的美麗麪皮,露出謙卑好學的神情,眼裡像是盛了一汪澄澈柔美的月牙泉似的,波光瑩瑩,流光婉轉,少有人能夠拒絕。

而虞瑾,早就習慣了對方時而柔情小意,時而暴躁無端的臉色。

畢竟他的岑弟啊,就好似那天邊遙遙的雲朵,變幻無常。陽光萬裡,狂風驟雨,皆在片刻驟息之間。

虞瑾無奈的歎了一口氣,搖搖頭,合上膝蓋上的書卷,起身接過了岑弟手中的紙稿,“當然可以,岑弟先......”坐。

他最後一個字還冇說完,岑堯便已經眼疾手快的坐上了虞瑾的凳子,一屁股搶占了大半的位置,末了還頗為熱情的招呼他也趕緊坐下來,說站著忒累得慌。

虞瑾:“.......”

那一長條的凳子並不寬敞,坐兩個成年男子顯得有些麵前,肢體緊挨著肢體,熱度貼著青年的衣裳傳過來,虞瑾恍惚了一瞬,不禁有些臉熱。

冇好意思的往旁邊挪了挪,誰知岑堯正好嫌擠,眼尖的瞧見了空隙,又毫不客氣的搶占了過來。

於是兩個人又捱到了。

虞瑾聲音一頓,忍不住輕輕瞥了他一眼,略顯侷促謹慎的說,“岑弟,我們,我們會不會離得有些近了?”

他倒也無妨,隻是擔心岑弟.......會不會覺得被占了便宜。

哪知道一轉過頭,青年眉目間滿是精明與得意,好似自己賺到了一樣,其間又夾雜著幾分嫌棄。

那心事好猜極了。

岑堯心裡正不屑的誹腹著呢,頗為看不起虞瑾那副扭扭捏捏的小家子氣姿態。屁大點兒的凳子,還推來推去的。

寧願隻坐半邊屁股,也要隔那麼遠,是嫌棄誰呢?真是不中用。

反正對方願意那樣坐就那樣坐唄,岑堯可不管那些,他屁股大,可不想為了那點子矜持委屈自己,他就要舒舒服服的敞開腿。

眼見著虞瑾看著自己,他甚至還挺了挺胸膛,光明正大的催促道,“虞兄虞兄,可想出解題立意的法子了?”

虞瑾神色十分的難以言喻,他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最後又止住了嘴,轉而低下頭去看那兩個題目了。

岑堯見他臉上嚴肅起來,也不由認真了幾分。

他雖然為人自驕自傲,但於學問上也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對於上輩子中了狀元的虞瑾,那是羨慕中又帶了點嫉妒,不甘中又帶了點佩服。

情緒倒是頗為複雜。

於是卯足了勁兒想要從對方的身上搜刮點捷徑方法來。

虞瑾的聲音不疾不徐,輕輕潤潤的好似一場攜帶著春雨的微風,柔和中又帶著些許的穩重,隻叫人覺得可靠極了。

聽著這人的講解,岑堯倒是恍恍惚惚地想起了當初劉主簿對他的文章的評價來——

“時而花團錦簇,浮於表麵;時而又尖刻犀利,剛烈過正。”

“兩者難以中和,偏激極端,皆非時人所喜。”

他想學習那些辭藻華麗的語句,偏偏又侷限於出身和眼界,無法真正的寫出那些豪放飄逸、瑰麗絢爛的文辭。

落筆虛浮,欠缺火候,叫人一眼就望穿了貧瘠的底色。

好嘛,你說他寫得太空,岑堯曆經批評之後又轉為接地氣一點,往自己所見所聞所真實觸及的方麵著筆。

這次他儘量運用樸素的語句,可惜字裡行間的那股子恨天恨地的語氣幾乎撲麵而來。

這也憤憤不平,那也怨念頗重,甚至居然膽大妄為的對著新政指手畫腳,好似這官場上下除了他冇有一個好官一樣。

簡直把劉主簿都給氣笑了。

他老人家摸了摸自己的鬍子,在岑堯的滿眼期待中,脫下鞋子追著他滿院子的跑,邊跑邊罵。讓岑堯憤憤不已,隻覺丟儘了顏麵。

耳邊聲音依舊在繼續,在岑堯的腦子裡描繪出另外一篇文章來,如天之浩瀚廣闊,如水之沉穩深厚,收斂菱角平平淡淡的描述,卻又不由自主的叫人沉浸進去。

叫他滿心的鬱結都忽然散去,朦朦朧朧之間好似有神仙對著他隔空一點。

霎那間,迷障儘破,恍然大悟。

岑堯隱隱約約懂了他文章中缺失的東西,恰如那日劉主簿隨口之言——

“他骨頭太硬,太剛,太尖銳。冒冒然的擺出去,既紮到了彆人的手,又容易被碾碎脊梁骨。”

一塊上好的玉石,需待時間的精雕細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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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弟?岑弟?”

一隻手在麵前揮了揮,岑堯回過神來,驀地對上虞瑾含笑的眼,“岑弟這般迷茫的看著我,可是又走神了?”

他語聲緩緩,滿是調侃之意。

之前虞瑾幫岑堯補習的時候,青年就經常學著學著就發呆,被逮著了就軟聲抱怨是自己頭疼手痠,總之說來說去總有藉口,叫虞瑾好是無奈。

本以為這次亦然,誰知“砰!”的一聲,岑堯卻猛地站了起來。

虞瑾微微睜大了眼,被對方驀地抱了個滿懷,那雙手緊緊地勒著虞瑾的後背,輕輕的顫抖著,好似有什麼激動地情緒難以表露。

可惜轉瞬即逝,在虞瑾還冇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岑堯又鬆手了。

轉而大力捧著虞瑾的手,眼眶泛紅,淚眼汪汪的道,“好虞瑾,你真是我的好兄弟!在今天,我突然明白了一件困擾我許久的事........總之,你幫了我一個大忙!”

“我真的,我真的感動的不知如何是好!”

岑堯都快要哭出來了。

他抓著虞瑾的手,語無倫次的,急得眼睛都紅了,那模樣在看見的人心中真是可憐又可愛。

“隻是幫忙點明瞭一下文章主題,岑弟用不著這麼激動吧........”那聲音像是苦惱又無奈,有些不知道怎麼辦纔好,可被拖著的手卻冇有動,理所當然的受著,甚至沿著青年哭泣帶淚的下顎細細的摩擦著。

岑堯頓時被摸得渾身打了個激靈,感動的神色一僵,對上虞瑾有些捉摸不透的眼眸來。

他心裡騰昇出一個猜測來,驚恐萬分的想:雖然虞瑾幫了他一個大忙,助他勘破迷障,但若是要讓他以身來償,也是不可以的啊!

眼看著對方距離他越來越近,岑堯下意識的閉上了眼,手指攥緊。

卻感受到唇角被颳了一下,是虞瑾輕輕柔柔的聲音,“岑弟,你嘴角沾了小魚乾的油,可要我幫你擦拭乾淨?”

小魚乾.......油........

這幾個字在岑堯的腦子裡循環了一百年,他的臉色一點點的漲紅,像是火燒屁股一樣猛地跳了起來,結結巴巴到,“我.......我可以自己擦,不......不用你來!”

該死的虞瑾!該死的虞瑾!

岑堯在心裡將人反反覆覆的罵了幾千遍,最後恨恨的得出一個結論——

“一切都是假象!錯覺!這呆子纔不喜歡我呢!”

哪裡.......哪裡有這樣喜歡人的?

真是蠢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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