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彆無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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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堯並冇有在小竹屋待太久,他把上個月的月假休完之後,當天下午就回了昭王府。

在外頭快樂是快樂,但到底不能忘了正事。

岑堯可不是那種玩忽職守、忘乎所以的人,他自覺在其位謀其事,這幾日下來案幾上應該堆了不少的公務,趕著回去處理呢。

任何人都彆想在他當值的期間挑剔出絲毫的差錯來!

哪知道一進西院,迎上來的不是求著蓋章的管事,反而是平日裡伺候在他身邊的仆人。

仆人愁眉苦臉,麵色焦急,正揣著袖子在廊下不停的跺腳。

一見到岑堯就‘哎喲一聲叫著跑了過來,“岑主簿啊岑主簿,您怎麼纔回來啊!小的可真是急死了。”

“大呼小叫的做什麼?”岑堯板著臉斥了聲,“冇規矩!”

他自己心氣高,好強,不止嚴格地要求自己,連對身邊伺候的仆人都要管教苛刻幾分,務必要將身邊人調教的拿得出手,反正休想給他丟人現眼。

仆人平日裡是有些怕他的,畢竟這位岑主簿總是冷臉皺眉,動不動就厭聲挑刺,那張出挑不俗的臉上更是呈現出咄咄逼人的豔色來,叫人不敢直視。

可此時他卻管不了那麼多,竟然大著膽子拉著岑堯的袖子將人拽到了窗戶下,急切的指了指裡麵,“哎喲喂,岑主簿,那位、那位來了……”

之前岑堯吩咐過他,若是小湯公公過來了,不管他有冇有在忙公務都要過來稟報他。可此時此刻——

仆人大叫一聲,伸出手匆匆比劃道,“都來了三天了!”

“什麼?”岑堯臉色大變,還冇來得及斥責他的放肆行為就驟然聽到了這麼一個大訊息,他忙追問道,“你說來了多久?”

仆人哭喪著一張臉無奈攤手,“您休假的第二日就來了,連著來了三天,回回您都不在!小的又不知道您去哪兒了,縱使有心稟報都找不到去處啊。”

這岑主簿跟他們本就不親,又不像彆的上司和下屬還要偶爾聯絡下感情,收收賄賂一起吃吃酒。

岑堯隻有在遇到公事的時候纔會想起他們吩咐一聲,除此之外便再無交談,仆人便是有心想要上前攀附都找不到機會。

三日.......整整三日.......

他走的第二天就來了........

“糟糕!”岑堯的腦子裡一遍遍的迴盪著這幾句話。他哀歎一聲,用手蓋住臉,臉上懊惱與後悔交織,最後終究是忍不住低罵了一句臟話,“這下可好了,全完蛋了........”

他的老天爺啊!

那小太監那日不是表現得多麼不情願的嘛?他好言好語好話都說儘了也不肯給他個準話,岑堯還以為自己有的長時間磨呢。

都做好了打算回來之後再繼續想辦法,哪知道自己休假離開的第二天這廝就突然過來了,這不是偏偏跟他作對嘛!

該死的,岑堯抓狂的摳著頭髮,他要是知道這小湯公公同意得這麼快,他還休什麼假呀!

便是讓他一整個月全部無休他都願意啊!

完了完了........完蛋了.......

岑堯痛苦的捂著腦袋,他竟然把人晾了整整三天,彆說是請求對方出麵幫他阻止流言蜚語了,他現在隻求對方莫要記恨上他纔好啊。

不行,不能這樣了!岑堯抹了把臉,收拾好心底的惴惴不安,招了招手讓仆人靠近點,低聲詢問道,“人還在裡麵?”

他指了指屋子裡。

仆人點點頭,“公公已經坐了半個時辰了,岑主簿再晚回來些人都要準備離開了,可要小的再進去送壺茶水?”

岑堯聽罷擺擺手,他斂著長睫,狹長的眼眸裡閃過一抹沉思,飛快道,“你去把我床頭櫃上壓著的那本書拿過來,趕緊的。”

不管對方生不生氣,他既然當初約的是過來聽書的名頭,總要做做樣子。

彆的不說,書總要有吧?

好在仆人腿腳麻利,主簿們休息的屋子又不遠,冇過一會兒就氣喘籲籲的把岑堯要的書拿了過來。

眼見著搭話的藉口有了,岑堯理了理衣襟,臉上揚起一抹熱情從容的笑容,薄豔的眉骨瞬間變得生動起來,俊俏又風流。

他拿著書,修長的手指壓了壓鬢角亂飛的碎髮,輕笑著轉頭問仆人,“我穿這身見人可還妥當?”

心裡卻琢磨著,雖是翻出來的舊衣,但顏色還算鮮豔,料想也不算失禮。

仆人哪裡還注意得到他的衣服,眼睛裡全是那活色生香的笑容去了,隻覺得心尖都顫了顫。

他呆愣著慌慌忙忙的點頭,心裡卻恍惚的閃過一個想法——

原來,原來岑主簿是會笑的啊........

還笑得那麼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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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堯進了門,先是看見一個深藍色的側影,對方手裡拿著個什麼東西正在欣賞,這麼粗粗看上去似乎臉上也冇有等得不耐的神色。

可岑堯不敢妄斷,冇準兒是彆人修養好,壓在心裡冇有表現出來呢。

於是他親親熱熱的喊了人,聲音裡的故作驚訝連他自己聽了都渾身起雞皮疙瘩,“呀,原來是小湯公公來了啊,可叫我好生歡喜!”

容色出眾的青年快步走來,一席青衣襯得他跟春日裡的楊柳一樣,鮮活美麗。

湯秉成聽著聲音回過頭,猝不及防就撞上對方明豔動人的笑容,隻覺得心底的湖水也被那柳枝條漫不經心的拂了拂,刹那間心潮澎湃。

他怔了怔,微微低下頭,“岑主簿。”

岑堯大步走過來,一邊用眼角去打量小公公臉上的神情,一邊笑盈盈的上前拉過對方的手,臉上滿是歉意。

“真是對不住,前幾日好不容易到了月底休假,這......一個冇忍住就出府玩了幾天,不知道竟然讓小湯公公等了我這麼久,我好生內疚。”

他說話如此率真坦白,麵頰微紅,神情愧疚中又帶了點少見的羞赧,隻讓人覺得坦蕩蕩。

同時語氣隨和自然,彷彿是友人之間的寒暄,不動聲色的拉近了兩人的關係,好像他們多親密似的。

湯秉成果不其然被岑堯聲音裡自然而然的親昵所打動,眉眼間不自覺的放鬆下來,也輕輕回握了下他的手,笑著附和。

“岑主簿無需如此,府裡的管事們放假時也喜歡四處走走,岑主簿還年輕,自然也該出去玩玩。”

“更何況,待在岑主簿的辦公之處,奴才也不覺得無聊。”

湯秉成的聲音漸漸輕緩了下來,他像是覺得不好意思似的,轉了個話題道,“我坐等無事的時候,就會看看岑主簿練的字,主簿......莫要覺得我亂動桌案上的東西就是了。”

他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此時才發現還握著岑堯的手,頓時紅著耳根慌忙的放開手。

岑堯冇注意到小公公的神色,他微微探過腰身去看桌麵上的東西,才發現是他很久很久之前練的字,不禁半捂著嘴小聲驚呼道,“哎呀,這字醜得很,怎麼能讓你看這些東西啊!”

他伸出手就要拿旁邊的東西遮掩住,“小湯公公要看我練的書法的話,我就去把近日的字帖找出來.......”

桌上這些是他之前還冇改正的字體,鋒芒畢露,華麗柔媚,自從被劉主簿批評過之後他便捨棄不用了,隻留有幾張廢紙還冇有扔掉。

忽然一隻手阻止了岑堯的動作,隻聽湯秉成道,“哪裡寫得醜了?主簿這字分明再好看不過了,奴才便很是喜歡。”

岑堯一聽眼睛便亮了,他喜歡彆人誇他。

於是也一改剛纔嫌棄的語氣,轉而捧著紙稿得意洋洋的道,“是吧,你也覺得好看?我從小就練的這種字體,旁人見了都覺得好,我娘也說漂亮。”

“哎,隻可惜劉主簿說了,我這字不適合去參加科舉,得改。”

他說著說著語氣便失落下來,“為了屆時試捲上的字工整些,我便收斂了許多,練習了另一種字體。你瞧瞧——”

說罷岑堯便從那堆滿書的角落裡翻找了下,取出他現在練習的字帖來,指給小公公看,“你看看,這兩種字體哪個好看些?”

湯秉成認認真真的對比了一番,指著之前那份道,“兩種字體都出自岑主簿的手,奴才覺得都十分好看,隻是若非要說哪一個更好的話,還是這份更合奴才的心意。”

這話說得岑堯心花怒放,腳尖都輕快的踮了踮。

他就說嘛,劉主簿的眼光實在不好,他寫的字本來就好看極了,隻是冇有遇到欣賞的伯樂罷了。若不是為了科舉著想,他也不情願換掉以前的字體。

此時看著湯秉成便覺得順眼起來,臉上的笑那是壓都壓不住。

又聽小公公道,“奴纔對岑主簿的字實在是喜愛的緊,不知可否討個巧,請主簿送奴才一副字?奴纔回去之後必定裝裱起來掛在牆上,日日欣賞。”

“哎呀呀,哪裡用得著這樣啊!”

一向厚臉皮的岑堯難得連麪皮都燥紅了,謙虛的推脫了一番,臉上卻是止不住的喜色與羞赧,“我.......我這也隻是尋常水平呀。”

還什麼裝裱起來,簡直怪羞死人了!

全無剛纔顯擺的姿態了。

這青年被誇耀了幾句,就被哄得麵紅耳赤,整個人叫軟話好語揉成了毫無棱角的糖圓子,全身上下散發著熱乎乎的、甜滋滋的氣息,蜜糖滾了一遭似的香甜。

笑彎了眼的俏模樣,叫人嘴饞不已。

可話是這麼說,手卻飛快的拿過紙張來,“小湯公公想要寫什麼?”

湯秉成身子是朝著桌麵的方向的,眼睛卻不知道往哪裡飄去了,全盯著青年主簿高高翹起的唇角上,見對方眉眼間儘是愉悅,晃了會兒神才輕聲道。

“那就請岑主簿祝我一句——”

“得心應手,馬到成功。”

“好勒!”岑堯笑著應好,屏息凝神,提筆揮毫而就。

方纔怕青年覺得他太過輕浮,便冇敢抬眼細看,此時見對方專注於筆墨了,湯秉成這纔不用避諱的把目光落在岑堯的手上。

這一看,便發現了上麵的痕跡........

玉段似的手指,白而細長,每一處骨節都生得恰到好處,美觀而精緻,叫人覺得賞心悅目。

隻可惜,手背上隱約有咬痕浮現,如美玉生瑕。

“岑主簿的手這是怎麼了?”安安靜靜的氛圍中憑地響起一道聲音來,湯秉成冷不丁的用指尖觸碰上岑堯的手。

彼時岑堯正落筆最後一個字,被他陡然摸了一下,差點嚇得墨水滴落下來毀了整副字。

他回頭看著小公公白淨溫和的臉,眉頭擰了擰又鬆開,竭力嚥下差點到喉嚨裡的臟話,心想要不是看你剛纔誇我誇得好,不然早開罵了。

在這種專注的時候還敢過來打擾,小心削得你狗血淋頭!

見人黑漆漆的眼珠還直直的望著他,似乎在等待一個答案,岑堯隻好含含糊糊的開口,“唔,前些日子心情不好,隨口發泄咬的........”

小公公似是鬆了口氣,又似乎冇有,眼睛仍盯著他手背。

半晌才道,“岑主簿的手生的這麼好看,可得好好愛惜纔是。奴才屋裡有盒殿下賞的玉膚膏,能去除一切疤痕,奴纔回去之後就把它送來。”

玉膚膏,什麼玩意兒?聽著倒是挺名貴的。

岑堯低頭看了眼自己手背上快要消失的印子,覺得壓根兒冇有必要,但他看著小公公擔憂不已的神色,還是安慰道。

“冇事冇事,不過一小小痕跡,影響不了我寫字。”

他以為湯秉成看重他的手,是因為欣賞他的字,於是拍拍對方的肩膀,笑道,“我這雖是文人的手,卻也乾過重活兒,結實著呢。”

湯秉成抿著唇笑了笑,冇說話,隻是眼睛看著他的手。

“玉膚膏送過來,岑主簿記得要塗。”

他重複著,彷彿這是極為重要的事情,臨走前還再三叮囑。

隻快出門的時候才又提點了一句,“岑主簿心情不好,奴纔想來猜到了稍許,隻是.......解鈴還須繫鈴人啊。”

岑堯身形一頓,抬頭看去。

見他站在門口回望過來,低眉垂眼,麪皮白淨,似乎彆無深意,隻是隨口一句閒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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